「關於醉鬼的問題您說得不對,我還要跟您辯論。地方自治會?自治會的事要長期傷腦筋。許多規定不能落實,鄉裡找不到可以共事的人。當前農民只關心土地。
我順路到拉茲多利諾耶去了一趟。真是個漂亮地方!您真應該去一次。春天的時候被燒掉了一部分,搶走了些東西。倉房燒了,果樹光禿禿的,大門有一部分讓煙熏壞了。
濟布申諾沒有去成。可是到處都斷定那個聾啞人的事並非杜撰,還形容了他的外貌。據說是個年輕人,還受過教育。」
「昨天,烏斯季尼娜在廣場上還替他說過好話呢。」
「我剛一回來,從拉茲多利諾耶就運來一大車破爛的廢物。已經請求過多少次,讓他們別動這些傢具。我們自己還不夠用呢!今天早晨,衛戍司令部又派人送來『縣長』的一張條子。他急着要用那套銀茶具和裝酒的水晶瓶。
說是隻用一個晚上,用後歸還。可是誰都知道所說的歸還是什麼意思。半數的東西都無影無蹤了。所有拿走的都說過是要歸還的。
聽說是要舉行晚會,好像是來了什麼人。」
「啊,我猜到了。來了一位前線部隊的新政委。我是由於一個偶然的機會見過他。打算處置那些逃兵,實行包圍和繳械。
政委還是個毛孩子,辦事的新手。這裡的人建議調動哥薩克,可是他想要靠眼淚解決問題。他說老百姓就如同是嬰兒,還有其他等等類似的意思,認為這一切不過是哄小孩子的把戲。加利烏林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這樣幹,說這是養虎為患,不過這種人一旦打定了主意,是不可能說服的。
您聽著,把熨斗暫時放一放,請聽我說。這兒很快就會出難以想象的亂子,我們無力去制止。我希望您無論如何要在出亂子之前離開!」
「什麼事也不會發生,您過分誇大了事態。何況我正準備離開。不過,總不能匆匆忙忙地甩手一走了事。應該對照賬冊把物品做個交代,不然的話好像是我偷了什麼東西。
可是向誰交代呢?這就是問題。為了管理這些物品,我操夠了心,換來的卻是無數的怨言。我把扎布林斯卡妞交給醫院的財產全部登了記,因為這是法令規定的精神,現在卻落得彷彿我假裝這樣做,用這種辦法替伯爵夫人保護財產。這夠多麼卑鄙!」
“唉,您就讓這些地毯和瓷器見鬼去吧,這些該死的東西。居然為這件事影響情緒!嗅,對了,昨天沒能見到您才是最大的遺憾呢,我簡直是受了最大的打擊。本來可以全都向您說清楚,使所有惱人的問題都有答案!這是當真的,不開玩笑,我恨不得把滿腔的話都說出來。談談我的妻子、兒子,說說我的生活。
真見鬼,莫非一個成年男人就不能和一個成年女人談一談,否則就會被懷疑有什麼『勾當』?呸!讓魔鬼把這些破布呀、襯裡呀統統扯碎吧!
“您繼續熨陽,只管熨您的衣服吧,別管我!不過我還是要說,要說很長時間。
“您也許在想,如今是什麼時候!可是我和您正是生活在這種時候!這是史無前例的機遇。請想想看:整個俄國彷彿被撤掉了屋頂,我們和所有的老百姓都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人再需要偷着看我們。真是天大的自由!這絶非口頭上的和書面要求中的自由,而是真正的、從天而降的意外之物。
不過,這也是偶然之間和無意之中的自由。
“一切的一切都變得如此出奇的巨大!您沒發現?彷彿每個人都被他本身、被他自己顯露出來的威力制服了。
“我說我的,您只管熨吧,不用開口。您不感到乏味吧!我給您換熨斗。
「昨天我看到了晚間的集會,真是大開眼界。我們的俄羅斯母親行動起來了,到處行走,坐立不安,而且有說不盡的話。講話的不單單是人。滿天的繁星和樹木也在娓娓交談,夜間的花草探討着哲理,一幢幢的石砌房屋同樣參加了集會。
完全像是福音書上說的那樣,難道不對嗎?彷彿又回到了使徒們的時代。還記得保羅的話嗎?『要開口講話,發出神啟。要為佈道的才能祈禱。」』
「您說地上的樹木和滿天的星星也參加了集會,這我理解。我知道您想說的是什麼,我也有過這種體驗。」
「戰爭只做了一半的事,剩下的由革命完成了。戰爭是人為地使生命得到暫時的休息,完全像是可以把生存推遲一個短時間一樣
真是廢話!。革命違反着意志奔騰而出,彷彿是一股被阻滯得過長的空氣。每個人和每件事物都甦醒了,獲得了再生,一切都發生了轉化、轉變。
也許可以說,每一個人都經歷了兩種革命,一種是自身的,另一種是共同的。我覺得,社會主義宛如一片海洋,所有個人的、單獨的革命應該像無數溪流一樣匯聚其中,這就是生活的海洋,自存自在的海洋。我所說的生活的海洋,指的是那種值得用繪畫表現的生活,是經過創造而豐富起來的充滿智慧的生活。可是,現在人們決心不在書本上去體驗它,而是通過自身的行動,不訴諸于抽象,而是仰仗實踐。」
出乎意料的聲音的顫抖,暴露出醫生的意志開始發生動搖。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一時之間停止了熨衣服,嚴肅而又好奇地望着他。他顯得很窘,忘記了自己正在說什麼。短暫的停頓之後,他又開始講起來,不假思索地信口說了下去。
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