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家母在世的時候,父親就迷戀上一個耽于幻想而又性情怪僻的女人,斯托爾本諾娃一恩利茨女公爵。這個女人和父親生了一個男孩,如今已經十歲,名字叫葉夫格拉夫。
「女公爵過的是隱居生活。她帶著兒子住在鄂木斯克郊外一幢單獨住宅裡,深居簡出,不知道靠着從哪兒來的錢維持生活。有人給我看過那幢住宅的照片。那是一所有五扇窗的漂亮房子,窗子是落地式的,窗檐上的圓框裡有浮雕。
最近我總有一種感覺,好像那幢房子越過把俄羅斯的歐洲部分和西伯利亞隔開的幾千俄裡的距離,用它那五扇窗不懷好意地看著我,遲早要讓我倒霉似的。所以,我又何必理睬這筆臆造的財產、人為的競爭對手以及他們的敵意和嫉妒呢!何況還有那些律師。」
「可你仍然不該拒絶。」安娜·伊萬諾夫娜反駁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們來嗎?」她把這話又重複了一遍,立刻接下去說,「我想起了他的名字。記得吧,昨天我談到的那個看林子的?他叫瓦克赫。這個名字真少見,是木是?他是樹林子裡的可怕的黑怪物,鬍子從下巴長到眉毛,卻叫瓦克赫!他的臉上全是疤痕,熊咬過他,可他掙脫了。
那地方的人都這樣。他們的名字也怪得很,都是一個音節的,為的是喊起來響亮,好記。比如,瓦克赫,魯普,或者法弗斯特。聽著,你們聽著。
有時候通報說來了人啦,比方說叫阿弗克特的,或者叫福洛爾的,一聽名字就像是祖父的雙筒獵槍齊發。我們這幫孩子就從兒童室一下子鑽進廚房。你們簡直無法想象,那兒不是林子裡燒炭的送來一頭活的小熊,就是巡道工從很遠的巡哨點帶來了礦苗。爺爺就分別登記下來,然後讓他們到賬房去,有的付錢,有的給糧食,也有的發彈葯。
窗子外面就是大森林,雪下得真大,齊房檐那麼深!」安娜·伊萬諾夫娜咳了起來。
「別說了,媽媽,說話對您身體不好。」東尼妞警告說,尤拉也附和她。
「沒什麼,算不了一回事兒。我順便問問,葉戈羅夫娜說你們的壞話,好像你們後天去不去參加聖誕晚會還沒拿定主意。我不許你們再說這種傻話!你們自己也不嫌難為情。尤拉,你以後還怎麼當醫生?就這麼說定了,你們一定要去。
我再回過頭來給你們講這個瓦克赫。他年輕的時候當過鐵匠,有一次打架把內臟打出來了,他就給自己另打了一副鐵的。你真是個怪人,尤拉。難道我連這個也不懂?當然不是真打了一副鐵內臟。
不過老百姓都這麼說罷了。」
安娜·伊萬諾夫娜又咳了起來,而且比剛纔咳的時間長得多。這陣咳嗽沒過去,她還是喘不過氣來。
尤拉和東尼娜同時跑到她跟前,並肩站在她的床邊。安娜·伊萬諾夫娜不停地咳嗽,把他們挨在一起的手抓在自己手裡,好一會兒不鬆開。後來,她喘過氣來,能說話了,說道:
「如果我死了,你們可不要分開呀。你們是天生的一對,結婚吧。我給你們訂婚了。」說到最後,她哭了。
一九O六年春天,拉拉即將升入寄宿學校最後那個年級的時候,她同科馬羅夫斯基持續了六個月的關係超過了她能忍耐的限度。他非常巧妙地利用她的沮喪情緒,每當他需要的時候,便委婉地在不知不覺之間提醒她所受到的凌辱。這種暗示恰恰使拉拉陷入一個好色之徒所要求的女人心慌意亂的狀態。這種心慌意亂使拉拉在情慾的惡夢中越陷越深,但每當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嚇得頭髮都豎立起來。
但夜裡的癲狂又像是巫術那樣無法解釋的矛盾。這時一切都顛倒了,一切都違背邏輯;銀鈴般的嬌笑表現的卻是刺心的痛楚,掙扎和抗拒意味着順從,落在那折磨者手上的是無數感激的親吻。
這一切彷彿永遠木會完結似的,但春天,這個學年最後幾天的一堂課上,她一想到夏天學校不上課了,這種糾纏會更加頻繁,而躲避同科馬羅夫斯基經常接觸的避難所沒有了,拉拉便迅速地作出了一個在很長時期裡改變她生活道路的決定。
一清早就很悶熱,看樣子會有一場雷雨。上課時教室的窗是敞開的。城市遠方傳來單調的喧閙聲,像一群蜜蜂在蜂場上嗡嗡叫。有時還能聽到院子裡孩子們嫁戲的喊叫聲。
泥土和嫩葉氣息讓人頭疼,就像過謝肉節喝醉了酒或被煎餅的糊味熏了似的。
歷史老師正在講拿破崙遠征埃及。當他講到在弗雷瑞斯登陸的時候,天色昏暗,一道閃電划過,響起雷聲;一股塵土帶著清新的氣息從窗口湧了進來。兩個愛拍馬屈的女學生討好地跑進走廊喊校役關窗,她們剛一開門,從門縫刮進來的一陣穿堂風把課桌上筆記本裡的吸墨紙吹得在教室裡亂飛。
窗戶關好了,外面已經下起城市裡才有的那種夾雜着塵土的臟雨。拉拉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紙,給同桌的娜佳·科洛格里沃娃寫了幾句話:
娜佳,我需要和母親分開住。幫我找個報酬好一點的家
館餬口吧。你認識不少有錢的人家。
娜佳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了她:
我們正在替莉帕找家庭教師呢。到我家來吧,那可就
太妙了!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多麼喜歡你
拉拉在科洛格里沃夫家裡住了三年多。彷彿被一堵石牆擋住了,沒人干擾和侵犯她,就連她極其疏遠的母親和弟弟也沒來打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