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只得即興給她上了整整一課,自己也奇怪居然能說得出來。
“復活,那種通常用於安慰弱者的最簡陋的形態對我是格格不入的。就連基督關於生者和死者所說的那些話,我一向也有另外的理解。干百年所積累起來的一大群復活者往哪兒安置?整個宇宙都容納不下,連上帝、善良和理性都要被他們從世界上擠掉,否則在這貪婪的動物般的擁擠中會被壓碎的。
“可是,同一個千篇一律的生命永遠充塞着宇宙,它每時每刻都在不計其數的相互結合和轉換之中獲得再生。您擔心的是您能不能復活,而您誕生的時候已經復活了,不過沒有覺察而已。
“您會不會感到痛楚,生理組織會不會覺出自身的解體?換句話說,您的意識將會怎樣?但究竟什麼是意識?我們不妨分析一下。有意識地希望入睡,這就是確實的失眠症;有意識地要感覺出自己的消化作用,這肯定是消化功能紊亂。意識是一種毒品,當用在自己身上作為自身毒害的手段的時候。意識也是一股外射的光,當它照亮我們面前的路,使我們不致跌倒的時候。
意識又是在前面行駛的火車頭的兩盞明亮的燈,如果把它們的光照向火車頭裡面,就會釀成慘禍。
“那麼,您的意識又將會怎樣呢?我說的是您的意識,您的。不過您又是什麼呢?問題的癥結就在這兒。我們還是可以分析一下。您是靠什麼才能感覺出自身的存在,意識到自己身體的某一部分?是腎,是肝,還是血管?不論您怎麼去琢磨,都不會是這些。
您總是在外在活動的表現當中感覺到自己,譬如通過手上做的事,在家庭中,在其他方面。現在我說的您要特別注意聽:在別人心中存在的人,就是這個人的靈魂。這才是您本身,才是您的意識在~生當中賴以呼吸、營養以致陶醉的東西。這也就是您的靈魂、您的不朽和存在於他人身上的您的生命。
那又意味着什麼呢?這意味着您曾經存在於他人身上,還要在他人身上存在下去。至于日後將把這叫作懷念,對您又有什麼關係呢?這將是構成未來成分的您了。
“最後再說一點。沒有什麼可擔心的。死亡是不存在的,它和我們無緣。您剛纔說到人的才能,那是另一回事,它屬於我們,被我們所發現。
從最廣泛而崇高的意義上來說,才能是生命的恩賜品。
「聖徒約翰說過,死亡是不會有的,但您接受他的論據過于輕易了。死亡之所以不會有,是因為先前的已經過去。几乎可以這麼說:死亡是不會有的,因為這已經見到過,已經陳舊了,厭煩了,如今要求的是嶄新的,而嶄新的就是永恆的生命。」
他一邊說,~邊在屋子裡來回走着。「睡一會兒吧。」他說,走到床前把手放到安娜·伊萬諾夫娜的頭上。過了幾分鐘,安娜·伊萬諾夫娜漸漸睡着了。
尤拉悄悄走出房間,吩咐葉戈羅夫娜把助理護士叫到臥室裡去。「真見鬼,」他想,「我簡直成了個江湖術士,嘴裡一邊唸唸有詞,一邊把手放在病人身上治病。」
第
2天,安娜·伊萬諾夫娜有了起色。
安娜·伊萬諾夫娜的病情一天天見輕。到十二月中,她已經試着起床了,不過身體還很衰弱。醫生建議她還要好好臥床休養。
她經常讓人把尤拉和東尼姬找來,一連幾小時地講述她在烏拉爾的雷尼瓦河邊祖父領地瓦雷金諾度過的童年。尤拉和東尼妞從來沒有到過那裡,但是從安娜·伊萬諾夫娜的話裡,尤拉很容易想象出那片人跡罕至的五千俄畝的森林,林中漆黑如夜,還有那條沿著克呂格爾高聳陡峭的兩岸湍急奔流的卵石鋪底的河流,有兩三處的河灣像尖刀似的插入密林。
這些天,尤拉和東尼娜有生以來第
1次定做了過節穿的衣服。尤拉的是一身黑色的常禮服,東尼啞的是一件稍微袒露頸部的淺色緞子晚禮服。他們兩個準備二十七日在斯文季茨基家一年一度的聖誕晚會上一展丰采。
在男裝成農作坊和女服裁縫那裡定做的這兩套衣服,是同一天取回來的。尤拉和東尼啞試過之後很滿意,但還沒來得及脫下來,安娜·伊萬諾夫娜便打發葉戈羅夫娜喊他們過去。尤拉和東尼妞就穿著新衣服去見她。
兩個人一來,她就用臂肘支起身子,從側面看了他們一遍,又讓他們轉過身去,說道:
「挺好,簡直類極了。我還一點不知道已經做好了呢。東尼娜,讓我再看看。不錯,很好,就是肩頭有點發皺。
知道嗎,為什麼叫你們來?不過,有幾句話得先跟你說,尤拉。」
“我知道,安娜·伊萬諾夫娜。是我讓人把那封信給您看的。您肯定也跟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一樣,認為我不應該拒絶繼承權。您先忍一會兒,您還不適于過多講話。
我馬上說清楚,其實這些您都很清楚。
“總之,首先,有一件支付律師費和償付訴訟費的日瓦戈遺產的案子。但實際上並沒有任何遺產,有的倒是債務和一筆扯不清的胡塗賬,以及在這當中暴露出來的骯髒勾當。要是有什麼東西可以變賣成錢的話,難道我會白白把它們送給法院,不自己拿來享用?關鍵在於這場官司打到底也是一場空,與其在裡面折騰,不如放棄並不存在的財產,把它讓給那幾個假冒的競爭對手和貪婪的自封的繼承人。至于那位姓日瓦戈、帶著孩子住在巴黎也想染指的艾麗斯夫人,我也早就聽說了。
但如今又增加了要求,這是不久前才對我公開的,不知您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