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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既隨老袁入房,當然取出煙具,給他過癮,老袁一面吃煙,一面向周姨道:「你也太多心了,我未曾正式冊封,不過預先擬議,姑作此論,他日實行,自當妥行定奪,斷不使你受屈的。」周姨淒然道:「妾已想定主意,情願滕妾終身,無論什麼妃嬪,什麼貴人,妾一概不敢領賜了。」妒意如繪。說著時,眼波兒又紅了一圈。
老袁忙勸慰道:「你的福命很佳,憶自我得你後不久即出山任事,被選總統,可見你命實旺夫,安知日後不生貴子?常言道:『後來居上』,似你的福命,恐不止一妃嬪呢。」向愛妾拍馬,總算善處宮闈。周姨瞅了老袁一眼。佯作笑容道:「這是妾平日夢中,也未敢妄想哩。
今日陛下登基,乞封為妃,尚不可得,他日上有皇后,下有儲君,恐不免去作人彘,還有甚麼僥倖?」說到此句,喉中又哽噎起來,几乎說不成詞。老袁道:「你休擔憂,我總不許人欺你,就是我冊封諸姨,也不使你居人下;想你到此間,執掌內部書札,勤勞得很,即就此勞績論來,也理應晉封,倘得天賜麟兒,那更是可慶可賀了。」周姨聞此,仍默不一言。老袁已吸畢福壽膏,自覺精神驟增,腦力充足,拈着須想了一會,便語周姨道:「你且去磨墨展毫,待我手定幾條內規,傳與後人,你等便好安心了。」周姨奉命照行,當請老袁入座,遞過紙筆。老袁即信手疾書,但見上面寫着,「內訓大綱」四大字,繼即另行分條,逐項寫下云:
第一條 母后不得佐治嗣帝,垂簾聽政。
第二條 生前嚴禁冊立儲貳,且廢除立嫡立長成例,但擇諸皇子中有才德者,使承大統。如欲傳某子,先書某名,藏諸金匱石室中,封固嚴密,俟其升遐後,由顧命大臣于太廟中,當眾啟視。
第三條 諸皇子不得封王,更不許參預政治,第厚給財貲,俾享畢生安閒之福。
第四條 椒房之親,不得位列要津。
老袁寫罷,便擲筆向周姨道:「你瞧!有這規條,皇后皇太子,都無從欺負你們,你能產下麟兒,果使福慧雙全,那時憑我手中,寫就名字,豈不是就好傳位,你不是好做皇太后麼?」你既痴心,還要代周姨妄想,真是一片邯鄲夢境。周姨才轉悲為喜,吐出嬌媚的聲音道:「這還須效華封三祝,頌禱陛下,多福多壽多男子,賤妾方得叨恩哩。」不脫經史。老袁聽了,也不覺興會神來,隨即擁着一枝解語花,同入羅幃,演一套龍鳳呈祥的好戲;等到興闌意倦,俱栩栩入睡鄉中,去做皇帝夢皇后夢去了。
翌日,老袁起床,取了手訂的內訓大綱,出示大公子克定。克定看到第二條,大為拂意,即欲出言反對。老袁先已窺着,便囑道:「這種條規,為後世子孫計,並非專指汝等言,我胸中自有成竹,你不必多疑。」對妾對子,總不脫一欺字。
克定方纔無語,怏怏自去。老袁也往政事堂,與國務卿等商議朝事,且不必說。
惟周姨暗地心歡,滿望登極屆期,皇妃的位置,總是拿穩,且享了幾年快樂,再圖後福。好容易盼到陰曆過年,仍未得登極消息,越宿為陰曆元旦,不過照例筵宴,又到了初四日,依舊寂靜過去,她又禁不住煩惱起來。黃昏岑寂,坐對孤燈,正在百感交乘的時候,忽有一人牽動珠帷,翩然直入,仔細一瞧,乃是女官長安靜生,當下欠身邀坐,安恭謹從命,兩下里談述瑣事,甚覺投機。彼此胸中,俱含有幾個文字,自然格外投契。
繼且各敘近懷,周姨未免嘆息。安女士忽問道:「妃子愛觀新劇否?」周姨道:「這是我生平第一嗜好,從前看過譚鑫培、梅蘭芳等戲劇,猶覺印入腦中,至今未忘,端的是好戲哩。」安女士道:「明日前門外同樂園中,敦請梅蘭芳登台,演《黛玉葬花》新劇,妃子何不往觀,借遣愁悶?」周姨搖首道:「恐怕不便。」安女士道:「妃子深居簡出,外人本來罕見,若改裝往觀,誰識芳顏?宮內也無人敢說。
明日下午,臣妾願隨妃子一行,可好麼?」未免逢惡。周姨笑道:「這也是暗渡陳倉的好計,我就與你同去。」安女士隨即告別。
次日午餐畢,安女士即入會周姨,替她改裝,扮做女官模樣,潛導出宮。侍衛等見是女官,也不去查問,由她自去。兩人乘輿偕行,轉瞬間即至同樂園,園中已經開演,看客甚眾,几乎無處容足,安女士入與園主商量,貰一包廂,園主與安女士,本有一點認識,且知她為女官長,不得不慇勤款待,遂與他客熟商,並讓一特別包廂,導引入內,才有坐地。看了好幾出,方見梅伶發場,一種神采,射將過來,幾與憶秦樓鬥艷。
既而曼聲度曲,裊裊動人,沒一句不中調,沒一字不合拍,惹得周姨目注神馳,低聲喝彩。一時上下座客,也連聲叫好,鬨動全園。周姨密語安女士道:「梅伶色藝,與年俱增,較前日又有進步,我當出資重賞。」安女士不便旁阻,只好贊成,遂替周姨召過按目,由周姨取出紙幣,約有數百元,慨然給付,令賞梅伶。
老袁籌款維艱,反令愛妾好行其德,真是百姓晦氣,梅伶交運。梅伶演戲既畢,亟趨前叩謝,座客皆為矚目,互相私議道:「偌大女官,能有這般闊綽?莫非新華宮中,純是金銀麼?」忽有一人遙視良久,才掉頭語座客道:「這是袁皇帝的寵妃,怪不得有此揮霍。」座客聽到此語,益覺驚異,並問他如何相識?那人便道:「我曾于萬牲園中,一睹芳姿,友人告我是袁氏寵姬,所以認識。此次改裝女官,想是掩人耳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