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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早在少年時代,愛因斯坦就想擺脫純屬個人日常生活的興趣,可是,他不知道究竟該把精神上的力量貢獻給怎樣一種崇高的、超出純粹個人興趣範圍的思想,因此曾經一度以幼小的心靈而沉湎于宗教。隨着知識的增長,特別是閲讀科普書籍,他心靈中激發起對宗教教義的敵對情緒,因為宗教教義與科學的世界圖像是不一致的。他在自述中寫道,聖經中的神話在科學的打擊下垮台了,把他意識中的國家權威也推翻了。那時這位睿智的少年,得出了一個「使人震驚的結論」,那就是:國家用宗教精神教育青年,是在欺騙青年。
他說:「這些經歷產生了對任何權威的不信任和對當時我周圍社會環境裡存在的信仰和信念的懷疑態度。這種態度再也沒有離開過我。」與宗教的決裂,並且認識到社會與宗教的關係,是少年愛因斯坦的一次思想勝利。從此以後,他轉向了積極的自由思想,積極的獻身給「超個人的」而又是合乎理性的、現實的思想。
他失去了天堂,得到了自由思想。他的追求在於尋找那宇宙的合理圖式,在於擯棄了一切先驗論的框框,在於將理性、秩序性作為個人之外的,不依賴于認識的、客體的世界自身所固有的,因而對此追求不懈。
從此那個包括整個宇宙的宏大思想在源源不斷的經驗和知識中成長起來,在知識的長河中不斷尋求證實,得到改變、概括和具體化。愛因斯坦在晚年時回憶說:「我從來也沒有為選擇了這條道路而後悔過。」
愛因斯坦對自己的宗教感情和上帝概念有他特別的解釋:「我的宗教感情就是對我們的軟弱的理性所能達到的不大一部分實在中占優勢的那種秩序懷着尊敬的讚賞心情。」
愛因斯坦的宗教和上帝實質是這樣的:謙恭地崇拜一個具有更高本性的永恆的精神存在,它可能顯示在微小的細節之中,這些細節,儘管我們的感官薄弱,而且還不完善,但還是能為我們所接受。這種深摯地直覺地深信存在一種更高的思維力量顯示于不可思議的宇宙之中,這就是愛因斯坦的上帝。或者說,他的上帝,存在於一種深邃感覺到的直覺信念,一種顯示于經驗世界的高超智慧。這個上帝實質上是宇宙大自然的理性的規律。
在愛因斯坦看來,信仰宗教的標誌是:「一個人受了宗教感化,他就是已經盡了他的最大可能從自私慾望的鐐銬中解放了出來,而全神貫注在那些因其超越個人的價值而為他所堅持的思想、感情和志向。”愛因斯坦由之認為:“重要的在於這種超越個人的內涵的力量,在於對它超過一切的深遠意義的信念的深度,而不在於是否曾經企圖把這種內涵同神聯繫起來,因為要不然,佛倫和斯賓諾莎就不能算是宗教人物了。」
愛因斯坦在這裡將宗教信仰同科學信仰連成一體。因而,在他看來,科學與宗教的結合表現在真正的科學家、造詣較深的科學家身上都是必然的,他們都是具有宗教感情的人。他們的宗教感情改採取的形式,就是對自然規律的和諧所感到的狂喜和驚奇。因為這種和諧顯示出這樣一種高超的理性,同它相比,人類一切有系統的思想和行動都只是它的一種微不足道的反映。
愛因斯坦將這稱為宇宙宗教感情。
他認為,每一個科學工作者都應當有宗教感情。這種宇宙宗教感情是科學研究的最強有力的、最高尚的動機。它給科學家以力量,使他們熱忱獻身、百折不撓地探索宇宙的奧秘。科學工作必須基于這樣的信念:相信世界在本質上是有秩序的
合理性的和可認識的,宗教感情所表現的正是這種信念。
愛因斯坦說,科學上有偉大創造成就的人無不浸染着真正的宗教信念。「他們相信我們這個宇宙是完美的,並且是能夠使追求知識的理性努力有所感受的。如果這種信念不是一種有強烈感情的信念,如果那些尋求知識的人未曾受過斯賓諾莎的對神的理智的愛的激勵,那麼他們就很難會有那種不屈不撓的獻身精神,而只有這種精神才能使人達到他的最高的成就」。在這些人物當中,愛因斯坦特別提到開普勒、牛頓和普朗克。
開普勒和牛頓研究天體運動規律花費了多年嘔心瀝血的艱苦勞動。
這樣的獻身精神,是不可能沒有信念和感情作基礎的。因此,愛因斯坦讚賞他們對宇宙合理性的信念多麼深摯,讚賞他們企望瞭解這種合理性的願望多麼熱切。對於他的同時代的學術前輩普朗克,愛因斯坦當着他的面向人們說道:普朗克渴望看到世界的堅定的和諧,才產生出無窮的毅力和耐心;正因為如此,他才專心致志於物理學中最普遍的問題,而不使自己分心于比較快的和容易達到的目標上去。他日以繼夜的努力是直接來自于激情。
愛因斯坦說:「促使人們去做這種工作的精神狀態同信仰宗教的人或談戀愛的人的精神狀態相類似。」
其實,愛因斯坦所說關於開普勒、牛頓和普朗克的這些話或許不過是他親身體驗的感受。他自認是宗教感情鼓舞他始終忠誠於他所獻身的事業:探索自然界裡和思維世界裡所顯示出來的和諧秩序。他虔誠地相信:科學只能由那些全心全意追求真理和嚮往理解事物的人來創造。愛因斯坦在以《我的信仰》為題的文章中明確的表白了自己的信仰和那個宗教感情的內涵所在:「我們認識到有某種為我們所不能洞察的東西存在,感覺到那種只能以其最原始的形式為我們感受到的最深奧的理性和最燦爛的美——正是這種認識和這種感情構成了真正的宗教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