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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學士大夫,則知尊祖矣。族之所在,祖之所自出也,其可以不敬乎?陶淵明有《贈長沙公詩序》云:「予
《歷代詩話》本作「余」於長沙公為族祖,同出大司馬,昭穆既遠,以為路人。」故其詩云:「同源分流,人易世疎。慨然晤
《歷代詩話》本作“寤」歎,念斯厥初。
禮服遂悠,歲月眇徂。感彼行路,眷焉踟躕。”蓋深傷之也。長沙公於淵明如此,而淵明乃以教載
《歷代詩話》本作「尊祖」自任,其臨別贈言之際,有「進簣雖少
《歷代詩話》本作「微」,終在
《歷代詩話》本作「焉」為山」之句。
嗚呼!淵明亦可謂賢矣。杜子美數訪從孫濟,而不免於防猜,故其詩云:「所來為宗族,亦不為盤餐
《歷代詩話》本作「飧」。勿受外嫌猜,同姓古所敦。」觀長沙與濟,尊祖之義掃地矣。
賢者豹隱墟落,固當和光同塵,雖舍者爭席奚病,而況於杯酒之間哉?陶淵明、杜子美皆一世偉人也,每田父索飲,必使之畢其歡而盡其情而後去。淵明詩云:「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歟
《歷代詩話》本作「與」?田父有好懷。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乖。」
老杜詩云:「田翁逼社日,邀我嘗春酒。」「叫婦開大瓶,盆中為我取。」二公皆有位者也,於田父何拒焉。至於田父有「一世皆尚同,願君汩其泥」之說,則姑守陶之介。
「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鄰叟。」則何妨杜之通乎?
老杜避亂秦蜀,衣食不足,不免求給於人。如《贈高彭州》云:「百年已過半,秋至轉饑寒。為問彭州牧,何時救急難?」《客夜詩》云:「計拙無衣食,途窮仗友生。老妻書數紙,應悉未歸情。」《狂夫詩》云:「厚祿故人書斷絕,常饑稚子色淒涼。」《荅裴道州詩》云:「虛名但蒙寒溫問,泛愛不救溝壑辱。」《簡韋十詩》云:「因知貧病人須棄,能使韋郎跡也疎。」觀此五詩,可見其艱窘而有望於朋友故舊也。
然當時能賙之者,幾何人哉!劉長卿云:「世情薄恩義,俗態輕窮厄。」山谷云:「持饑望路人,誰能顏色溫。」余於子美亦云。
東坡歸陽羨時,流離顛躓之餘,絕祿已數年,受梁吉老十絹百絲之贐
宋本從「食」,可見非有餘者。李憲仲之子廌,以四喪未舉,而見公
《歷代詩話》本作「公見」則盡以贈之。且贈以詩云:「推衣助孝子,一溉滋湯旱。誰能脫左驂,大事不可緩。」章季默三喪未葬,亦求於公,公亦有以助之,有「不辭毛粟施,行自丘山積」之句,其高誼蓋出於天資矣。
陶淵明《乞食詩》云:「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而繼之以「感子漂母惠,愧我韓才非
《歷代詩話》本作「非韓才」」,則求而有獲者也。杜子美《上水遣懷》云:「驅馳四海內,童稚日糊
《歷代詩話》本作「餬」口。」而繼之以「但遇新少年,少逢舊知友」,則求而無所得者也。
山谷《貧樂齋詩》云:「饑來或乞食,有道無不可。」《過青草湖》云:「我雖貧至骨,猶勝杜陵老。憶昔上岳陽,一飯從人討。」由是論之,則杜之貧甚於陶,而山谷之貧尚優於杜也。
杜子美身遭離亂,復迫衣食,足跡幾半天下。自少時遊蘇及越,以至作諫官,奔走州縣,既皆載壯
《歷代詩話》本作「北」遊詩矣。其後《贈韋左丞詩》云:「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則自長安之齊魯也。
《贈李白》詩云:「亦有梁宋遊,方期拾瑤草。」則自東都之梁宋也。《發同谷縣》云:「賢有不黔突,聖有不暖席。始來茲山中,休駕喜地僻。
奈何迫物累,一歲四行役。」則自隴右之劍南也。《留別章使君》云:「終作適荊蠻,安排用莊叟。隨雲拜東皇,掛席上南鬥。」則自蜀之荊楚也。夫士人既無常產,為饑所驅,豈免仰給於人,則奔走道途,亦理之常爾。王建云:「一年十二月,強半馬上看圓缺。百年歡樂能幾何,在家見少行見多。
不緣衣食相驅遣,此身誰願長奔波。」李頎亦云:「男兒在世無產業,行子出門如轉蓬。」皆為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