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當主管的朋友,天天在發威,說是可以鎮懾部下,結果眼中佈滿凶光,毀掉自己美好的容貌,也失去了內心的純真。其實一個好主管,應該對部下親切。因為替部下解決困難,鼓勵部下發揮創造精神,才是他應負的責任。也許「凶光」真能幫他擊敗自己的部下,但是一頭怒獅率領着一群綿羊,又能創造出什麼事業?生活的艱難有時候也能毀掉自己的純真。
我對天天上菜市場買菜的先生或太太,心中懷着敬意。但是我常常祈禱:菜市場裡講價殺價的活動,不要毀壞他的面容,使他臉上凝聚錙銖必較、淡漠無情的冷霜。
不該去責備一個朋友說:「你太天真了,你太缺乏社會經驗了,你太不知道現實社會的可怕了。」
我覺得只有一種「天真」是應該受責備的。天真得認為自己可以不尊重別人,天真得認為別人應該毫無條件地接受自己的意見,天真得認為自己永遠比別人高明,天真得只想享受權利、不盡義務,天真得把團體的成就認為是自己一個人的成績……這些「天真」,是應該受責備的。
以真誠待人的那種天真,在低待遇下努力工作的那種天真,為了助人不怕吃虧的那種天真,耐心想去感化惡人的那種天真,對待不聽話的孩子慈愛的那種天真,喜歡跟小孩子接近的那種天真,熱心而被人拒絶卻不氣惱的那種天真,人生以服務為目的的那種天真,為了盡責任而吃苦的那種天真,都是應該受鼓勵的;因為這些「天真」保持住一個人內心的純真,能使個人的容貌永遠那麼可愛親切。
我憐憫一個有了成就,卻失去了純真的人,因為我覺得他所得到的跟他所失去的相比,實在少得可憐。失去純真,也就失去了幸福人生的一切。
有一次我拜訪一個
8年沒見面的好朋友。我們握手的時候,他並沒有問我現在在哪兒做事,待遇好不好,一個月可以拿多少錢,住的是公家的房子還是自己買的,孩子念私立還是公立?他問的是:「還那麼喜歡看電影嗎?還那麼不喜歡穿西服上裝?早餐還是在辦公桌上吃的嗎?還那麼不喜歡理髮嗎?」他連茶都不給我倒。
我問他:「你還是那麼喜歡逛舊書攤嗎?你過了五月節還穿棉毛褲上班嗎?你還念西班牙文嗎?你還寫稿寫到午夜,肚子餓偷吃兒子的生日蛋糕嗎?你還跳你自己發明的搖擺舞嗎?」我們心情都很愉快。因為能在艱難困苦或一帆風順中保持自己的純真,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清白純潔是高尚人格的本質,我們一生沒有惡毒污穢的思想,就是最大的光榮。 此去的人生語文報劉再復
我把交織着歡樂與憂煩的青年時代拋到後頭,開始了新的路。
此去的人生將一天天走向衰老,但我不相信只有衰老。
古舊的大街還會有新樓挺立,蒼老的竹野還會有春筍競出。生命只要未僵,總會有新的嫩芽從心中萌動,總會有新的嫩葉從肝膽的枝頭上崛起。
我還要經歷無數墾植與收割的日子。一段生命是一個季節。每個季節都會有春花秋實。即使到了滿頭白髮,我確信生命還會有自己的繁榮。
只要純潔的心懷裡,還蕩漾着春風,飄灑着春雨。
此去的人生還會有坎坷。坎坷與平坦並不重要,坎坷的路固然難走,平坦的路也會使人麻木。活生生的人,在坎坷與平坦的路上,都一樣往前征服。在坎坷的路上防着跌倒,在平坦的路上防着飄浮…… 此生溫情這一刻語文報
●那一起唱過的老歌愷、平和我曾經是那麼要好。記得從前,夜好靜,走出畫室,我們穿守小巷放肆地高聲唱一首剛學會的英文歌:yesterday燈透過梧桐的新枝照着我們歡快的眉眼,溫潤的春夜滿溢着愛。然而一切都過去了,自那事以後,愷和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愷終於決定要離開這兒,不再回來。
我沒有送他,而逕自走向畫室,推開門。愷的畫布上赫然寫着yesterdayonce
●那一地散落的碎紙初中的最後幾個月,簡直要被教師逼成了「考試機器」。在畢業的前一天,以為終於可以擺脫她永不停止的嘮叨和呵斥,在教室中狂呼地撒了一地的碎紙。不經意間忽然發現那個微駝的身影在悄悄地打掃碎片,教室中驀地靜了下來,於是心裡永遠留下這感動的一瞬間:在初夏的陽光裡,一位靜靜地打掃教室的老師和她的學生,靜靜地流着淚。
●那個秋日讓了一次道一根黃舊的竹竿,一頭是個盲人,另一頭也是個肓人,一對衣着破爛的肓人夫妻要過馬路了。
竹竿在急切地敲打着地面,他們不知道這裡是城市最繁忙的十字街口,他們不知道此刻正是紅燈。
一聲驚呼,一輛轎車猛地剎住,僅僅相差幾公分!又一輛卡車剎住,又一輛、一輛……沒有誰按喇叭,紅燈變成綠燈,整條大街忽然靜了。
那對肓人夫妻在安然地走着。他們不知道整個世界都在默默地注視着他們,注視着他們相依為命,走過這個城市裡最繁忙的十字街口。
那個秋日的下午,整個世界為一對肓人夫妻讓了一次道。
●那沙漠裡生的紅豆朋友小心翼翼地把兩顆鮮紅的豆子放在我的手上,我頗自作多情地大叫:「幹嗎呢,送我兩顆紅豆。」她氣得直瞪我:「仔細看看,可不是那相思紅豆。」我再好好一瞧,果然,它們比相思豆扁,顏色也更紅。朋友告訴我這是她母親從非洲帶來的。
我只是疑惑,那片茫茫風沙的大沙漠居然也生這麼嬌艷、血一般的豆子?這麼一想,竟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