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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309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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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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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山梨的外皮雖然粗糙異常,但它的內中肉釀卻又嫩又甜,比起本地生梨和天津鴨梨要細緻多,而且又富有水分,剝了皮,一口就全吃淨吮乾了。

山梨的酸味是特別值人不忘的,正象你吃了它的酸味後一樣,口中久久不散,而留在你的記憶裡的酸味尤其是難得的。普通一般人對於甜的感覺得之容易。忘之更快,不比酸的味道,雖不能使人愉快,卻足可叫人輕易忘記不掉。在事務方面,我覺得也是這樣,得意的事情容易忘記,酸辛的事情倒是時常留在頭腦之中不能忘去。


  

我愛故鄉的山梨,特別愛吃它的酸味,因為我每每從它的酸味中,來比擬自身寒酸的境遇;是的,我的生活永遠是在酸味中過着的,我沒有過一日屬於甜味的生活!也許,我此後的日子還是要在酸味中過着的呢。所以,對於故鄉的山梨就因此更給我不能忘記的深深的印象了。

故鄉的山梨又是上市的時候了,村婦們定又一群一群的提着筐,肩着擔子,還有背着口袋的,到人家裡去作交易。她們不要錢。只是換些得用的東西。象棉花,布頭,絨線一類的物品。

這種交易倒很上古時代「日中市」的「以己之有,易己之無」的情形有些相象,不同的就是沒有固定的交易時間罷了。我愛故鄉的山梨,但我更忘不掉比山梨還要酸上萬倍的故鄉人們訴苦無處的非人生活。

李霽野

19041997

安徽霍邱人。。1927年肄業于燕京大學中文系。歷任河北天津女師學院、輔仁大學、百洲女師學院、台灣大學外語系教授、系主任,南開大學外語系名譽主任。

天津市文化局局長,天津市文聯主席,全國第二、三、四、五、六屆政協委員。1922年開始發表作品。195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着有小說集《影》、《不幸的一群》,散文集《四季隨筆》、《忙裡偷閒》、《回憶魯迅先生》、《給少男少女》、《意大利訪問記》、《魯迅先生與未名社》,雜文集《魯迅精神》,詩集《海河集》、《今昔集》、《妙意曲》,專着《近代文學批評片斷》,譯着長篇小說《被侮辱與損害的》、《簡愛》、《在史達林格勒戰壕中》、《愛的家庭》、《虎皮武士》等。

三幅遺容

李霽野

祖 母

我記事時祖母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了,然而還健康,能扶着杖前後院行走,而且在母親們耍牌的時候,還能坐著一看幾點鐘。她是頗愛整潔的,有什麼不順眼就愛說出來,沒人動時有時就自已動手作。她勤懇地操管着家事,然而就為這勤懇,倒成為並不十分為人所歡喜佩服的人物了:家裡人們說老奶奶太嚕囌,鄰人們都說這老人家太不會享受清福了。但是我頂喜歡祖母,大概為祖母太喜歡我了的緣故。

祖母知道我是最善吃魚的,所以時常教作魚吃。別的孩子一吃魚就會吃下魚刺使喉頭不舒服,有時甚至哭得一餐飯不吃,然而,我並沒發生過這樣事,而且我吃得比成人還要快。祖母每當我吃魚時總歡喜停着微笑地看著我,彷彿這是一件頂可樂的事情一樣。「小魚鶯,」她時常笑着這樣叫我。

在小孩子,這已經是一件頗可歡喜的事了──吃得多,又會得到獎勵。

祖母,伯母,母親和姊姊都愛聽唱書,在這件事上我底六叔叔有着最大的藝術;他底聲音能表出悲哀或歡喜,懷疑或畏懼,因此很能傳達書中人物底性格和情調。然而一有點本事,請就費事了,有時就找我補這個缺,因為我已經上了小學校,白話唱本可以勉強唱通了。祖母是照例說好的,別的人也隨着附和,然而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而且雖是孩子,對於感覺這種Atmosphere是鋭敏的,甚至比成人還鋭敏。使她們覺得有趣的,或者是小小的口中竟會唱出大的故事。

夏日底夜間是最快樂的時候。天空堆着一叢叢的星星,不遠的樹上不斷地送來蟬聲,院中還殘留着日間的熱燥。孩子們撒水的撒水,預備茶的預備茶,搬椅子的搬椅子,不久老人們便都坐在院中乘涼了。起始是緩緩地談天,各人都揮着扇子。


  

漸漸孩子們不耐了,就嚷着要老人們說故事。於是沒有人聲了,連揮扇聲也沒有了,一個人緩緩說著故事,老人們也傾聽,孩子們更不用說了。祖母是不大善說故事的,母親說得最多。祖母總叫我靠近她坐,我不斷地為她扇扇子,她不斷地撫摸我底頭,有時低聲向我重述故事中的情節,當我有着或一疑問的時候。

然而祖母也不是決不會說故事的,《牛郎和織女》就是祖母講給我的最可愛的故事中的一個。這故事大概是如此:

牛郎原是生在鄉間的窮苦孩子,從出世起就受着哥嫂底虐待,天天在寬曠的草原中挨着餓放牛。他是好的孩子,對於他底哥嫂他心裡並沒有什麼惡的念頭。他在野外的時候多,他在家裡所受的委曲和苦痛,無意中被林間的鳥鳴,樹上的葉顫,自由的日光和空氣,夥伴底笑臉和歌喉純化了,消滅了。他底牛喂得很肥,雖然他自己漸漸瘦下去了。

這樣有十多年工夫。

有一天,他還照常放他底牛。天很早,鄉間還沒有什麼人走路。他覺得特別快樂,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就在牛背上盡興唱着山歌,牛彷彿也特別快樂似的,走過了平日的牧場還任意向前走。這樣從日出走到日中,從日中又走到將近日沒。

最後牛郎似乎覺得走迷了路了,山林不是他所熟悉的山林,周圍也只有生疏的村落。然而他不但不怕,而且還覺得歡喜,因為他知道無論在那裡住一宿,都不會比在家裡吃更大的苦;他更放陽向前行進了。

烏鴉噪着歸林,暮色漸漸包圍上來了,牛郎還騎着牛向前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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