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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173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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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第173頁 / 共3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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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3頁

朗讀:

有兩三個孩子也走來站在我的旁邊,小女兒卻拿她的竹竿來驅逐。

四歲的小女兒,是她瞎眼媽媽的唯一的保護者了。


  

她嬉玩了一會,把布帶給了她瞎眼的媽媽,她媽媽用來把她背在背上。瞎眼女丐手扶着牆起來,一手拿着竹竿,得得得地點着,向福煦路上走去了。

我一面跟隨着她們,一面想:

唉!人到了這步田地也還是要生活下去!那圍在腰間的兩件破衣,不是她們母女兩人留在晚間用來禦寒的棉被嗎‧

人到了這步田地也還是要生活下去!人生的悲劇何必向莎士比亞的傑作裡去尋找,何必向川湘等處的戰地去尋找,何必向大震後的日本東京去尋找呢?

得得得的竹竿點路聲……是走向墓地去的進行曲嗎?

馬道旁的樹木,葉已脫完,落時在朔風中飄散。

啊啊,人到了這步田地也還是要生活下去!……

我跟隨她們走到了靜安寺前面,我不忍再跟隨她們了。在我身上只尋出了兩個銅元,這便成了我獻給她們的最菲薄的敬禮。

1923年冬,在上海

寄生樹與細草

郭沫若

寄生樹站在一株古木的高枝上,在空氣中洋洋得意。它倨傲地俯瞰着下面的細草說道:

「你們可憐的小草兒,你看我的位置是多麼高,你們是多麼矮小!」

細草們沒有回答。

寄生樹又自言自語地唱道:

「啊哈喲,我是大自然中的天驕。有大樹做我庇護,有大樹供我養料。我是神不虧而精不勞,高瞻乎宇宙,君臨乎小草,披靡乎浮雲,揖友乎百鳥。啊哈喲,我是大自然中的天驕。



一場雷雨,把大樹劈倒了。寄生樹和古木的高枝倒折在草上。細草兒們為它哀哭了一場。

寄生樹漸漸枯死了。每逢下雨的時候,細草們便追悼它,為它哀哭。

寄生樹被老樵夫撿拾在大籮筐裡,賣到瓦窯裡去燒了。每逢下雨的時候,細草們還在追悼它,為它哀哭。

1924年,在上海

路畔的薔薇

郭沫若

清晨往松林裡去散步。我在林蔭路畔發見了一束被人遣棄了的薔薇。薔薇的花色還是鮮艷的,一朵紫紅,一朵嫩紅,一朵是病黃的象牙色中帶著幾分血暈。

我把薔薇拾在手裡了。

青翠的葉上已經凝集着細密的露珠,這顯然是昨夜被人遣棄了的。

這是可憐的少女受了薄倖的男子的欺紿?還是不幸的青年受了瘋狂的婦人的玩弄呢?

昨晚上甜蜜的私語,今朝的冷清的露珠……

我把薔薇拿到家裡來了,我想找個花瓶來供養它。

花瓶我沒有,我在一隻牆角上尋着了一個斷了頸子的盛酒的土瓶。

─—薔薇喲,我雖然不能供養你以春酒,但我要供養你以清潔的流泉,清潔的素心。你在這破土瓶中雖然不免要淒淒寂寂地飄零,但比遣棄在路旁被人踐踏了的好吧?

山茶花

郭沫若

昨晚從山上回來,采了幾串茨實、幾簇秋楂、幾枝蓓蕾着的山茶。

我把它們投插在一個鐵壺裡面,掛在壁間。

鮮紅的楂子和嫩黃的茨實襯着濃碧的山茶葉──這是怎麼也不能描畫出的一種風味。

黑色的鐵壺更和苔衣深厚的岩骨一樣了。

今早剛從熟睡裡醒來時,小小的一室中漾着一種清香的不知名的花氣。

這是從什麼地方吹來的呀?─—

原來鐵壺中投插着的山茶,竟開了四朵白色的鮮花!


  
啊,清秋活在我壺裡了!

白 發

郭沫若

許久儲蓄在心裡的詩料,今晨在理髮店裡又浮上了心來了。─—

你年青的,年青的,遠隔河山的姑娘喲,你的名姓我不曾知道,你恕我只能這樣叫你了。

那回是春天的晚上吧?你替我剪了發,替我刮了面,替我盥洗了,又替我塗了香膏。

你最後替我分頭的時候,我在鏡中看見你替我拔去了一根白髮。

啊,你年青的,年青的,遠隔河山的姑娘喲,飄泊者自從那回離開你後又飄泊了三年,但是你的慧心替我把青春留住了。

19251020

芭蕉花

郭沫若

這是我五六歲時的事情了。我現在想起了我的母親,突然記起了這段故事。

我的母親六十六年前是生在貴州省黃平州的。我的外祖父杜琢章公是當時黃平州的州官。到任不久,便遇到苗民起事,致使城池失守,外祖父手刃了四歲的四姨,在公堂上自盡了。外祖母和七歲的三姨跳進州署的池子裡殉了節,所用的男工女婢也大都殉難了。

我們的母親那時才滿一歲,劉奶媽把我們的母親背着已經跳進了池子,但又逃了出來。在途中遇著過兩次匪難,第一次被劫去了金銀首飾,第二次被劫去了身上的衣服。忠義的劉奶媽在農人家裡討了些稻草來遮身,仍然背着母親逃難。逃到後來遇著赴援的官軍才得瞭解救。

最初流到貴州省城,其次又流到雲南省城,倚人廬下,受了種種的虐待,但是忠義的劉奶媽始終是保護着我們的母親。直到母親滿了四歲,大舅赴黃平收屍,便道往雲南,才把母親和劉奶媽帶回了四川。

母親在幼年時分是遭受過這樣不幸的人。

母親在十五歲的時候到了我們家裡來,我們現存的兄弟姊妹共有八人,聽說還死了一兄三姐。那時候我們的家道寒微,一切炊洗灑掃要和妯娌分擔,母親又多子息,更受了不少的累贅。

白日裡家務奔忙,到晚來背着弟弟在菜油燈下洗尿布的光景,我在小時還親眼見過,我至今也還記得。

母親因為這樣過于勞苦的原故,身子是異常衰弱的,每年交秋的時候總要暈倒一回,在舊時稱為「暈病」,但在現在想來,這怕是在產褥中,因為攝養不良的關係所生出的子宮病吧。

暈病發了的時候,母親倒睡在床上,終日只是呻吟嘔吐,飯不消說是不能吃的,有時候連茶也几乎不能進口。像這樣要經過兩個禮拜的光景,又才漸漸回覆起來,完全是害了一場大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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