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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同裡鎮古宅群中,還有被同裡人最引為驕傲,也已被世人競相傳說並無數次進入影視的那座獨一無二的「退思園」呢。
退思園,為光緒年間安徽兵備道任蘭生退職回鄉後所建的私家園林。「退思」二字取「退而思過」之意。相傳任蘭生在同治年間官居安徽六泗兵備道道台兼鳳陽關監督。鳳陽關監督為肥缺,凡過往商賈都要向他送紅包,因此宦囊充盈,就在家鄉同裡鎮上興建一座花園,以備晚年享用。
不料園子尚未完工,慈禧讓他去鎮壓捻軍,他率兵作戰,大獲全勝,但在最後一次追殺捻軍時,見屍橫遍野,慘不忍睹,他不願斬盡殺絶,下令停止追擊,有意放捻軍紛逃。後有人在慈禧面前參奏一本,慈禧下詔宣任進京問罪。眼看將招來殺身之禍,左宗棠修書一封快馬送達,密傳他應如何對付。任蘭生進京後,遵照左、彭二友的教導,對慈禧巧以應對,不作辯解,使慈禧有火難發。
果不出左、彭所料,最後慈禧問任:今後怎麼辦?任答「退而思過,進而報國。」彭玉麟趁機為任向慈禧求情,左宗棠也點頭應和,慈禧默允,一場風波就此結束。任蘭生總算免去性命之憂,罷職還鄉。歸家後,果真將花園取名為「退思園」,以此製造出一種認罪悔過的假象,專門糊弄皇上。
因是帶罪思過,那園子必須得有些低頭順眉的小模樣,自然是不能如同位在高官時那般跋扈張揚了,自然得打破常規,作出檢省內愧的收斂狀。這一「思過」,連宅子的方位也整個改向,由縱向變為橫向,自西向東一路苦思,左為宅、中為庭、右為園,竟構思出一座別具一格的「貼水築」,為江南古鎮留下了一處頗費後人尋思咂味的別樣庭園。
既是閉門思過,「退思草堂」是不可缺的;貼水近湖,視野開闊,園中山水盡收眼底,心胸仍然豁朗;解甲歸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自然得有「水薌榭」和「眠雲亭」下棋解悶,「攬勝閣」作畫;春有「閙紅一柯」的喜慶,夏有「菰雨生涼」的悠閒;還有橫空出世、八面來風的「天橋」,可令人精神一爽。再有讀書思過的「辛台」,撫琴聽樂的「三曲橋」,將園主的退休生活,安排得有聲有色滴水不漏。
卻因是解職下台,清靜中不免寂寞冷清,門前車馬日稀,豈不辜負了園內美景?任老前輩早有準備,在中庭通往園內,泊有一艘旱船,好似一艘正在靠岸的到客船,為園主請來了一批批佳賓。側旁的「歲寒居」,正待好友圍爐品茗,舞文弄墨,談古論今;園內的樓台亭閣上處處留有祈福求爵的痕跡,以期有朝一日宦海復出,東山再起。
若是有如此優裕的日子可過,退下來未必真能思過了;若是真的思出有過,這建園所收斂所耗費的錢財,想必是應「退」還鳳陽去才是了。從「望月樓」襲來的涼氣中,我無法得知任老先生在園中的那些歲月,究竟在「思」些什麼?
任蘭生在退思園安居兩年後,因西北回民起義,經左宗棠力薦,如願「平反」,被慈禧重新起用,後在鎮壓回民的戰鬥中死於沙場。當年的捻軍之難並未能讓任老先生心灰意冷,從此隱退田園;當年的任道台仍是固守着他對朝廷的忠義,固守着他的功名利祿,當他享受着退思園的時候,他便愈發不能放棄天下的「富土」了。那原本只是一種策略一種計策的「退思」,卻成為一個黑色的玩笑——退思後的任蘭生,退至其退思之前的位置,甚至更遠?
好一個「退思園」。遙遠的歷史和不遠的文革以至當下,有着何等驚人的相似之處呵。退思園確是發人深思。
相傳「同裡」的地名,早年為「富土」,只因太湖魚米之鄉,甲富一方,時有盜賊騷擾,遂將豎排的「富土」兩字,重新分割組合,成為「同裡」,倒也順理成章。似乎只有如此富裕的土地,才能產生如此精美的園林,以及藏富匿民、瞞天過海、含蓄彎繞的心思。
質樸而秀美的同裡,常讓人思念。再思同裡,卻是為了那座名聞遐爾的「退思園」,為什麼人們總是要待「退」時才能思過呢?儘管退而思過,當強於退而拒思者百倍,但若在「進取」時,亦能冷靜檢省自己,豈不是能避免更多「過錯」麼?
退思園在江南的雨霧中變得朦朧。退出那個園子以後,我們或許有了一種異樣的思緒。所以,退思園仍是令人難忘的,同裡那片富土也由於退思園的存在,而區別于其他安逸俗艷的江南小鎮,被罩上一層冥思苦想的思辯色彩。 ·
199· 仁山智水舒婷
舒婷
1952~,福建廈門人,女詩人。著有詩集《雙梔船》、《會唱歌的鳶尾花》,散文集《心煙》、《秋天的情結》、《硬骨凌霄》等。
承蒙山西同行盛情,我們幾個寫作人暑期應邀參加采風。五台山寒氣砭骨,應縣懸空寺大雨傾盆,雲崗石窟外陽光酷熱,眾佛居所卻是一片沁涼。歸途心血來潮又鑽進張家界,個個鞋子都開了口,雙頰貼著太陽斑回家。
朋友見面寒暄:五台山好玩嗎?張家界不負盛名吧?不久有人打探出舒婷根本不會玩,只會帶帶孩子。
也不爭辯。
男人們去登山,襯衫鞋襪均可以漏卻,惟照像機決不會忘記,而且往往交叉背數台,好像長短獵槍全副武裝。進入風景區,四下里搶鏡頭,生怕不趕緊套住,那奇峰峻嶺將一溜煙跑開去。男人一上制高點,一覽群峰小,就忘形,就慷慨激昂,就不停地「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活脫脫一副征服者嘴臉。不信你看那些篆刻碑文題字,無一不出自大男人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