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得清瘦的是竹枝。綠得肥腴的是芭蕉。蒼綠的是石上的苔。茸綠的是坡上的草。
濃得化不開的是深溪山影。淡在有無中的是水中清晰可數的石礫。水面上飄浮的霧也綠了,綠得淡淡的,柔柔的。西方畫家嘗試在人身上畫滿藤蔓,蕨類植物,以求與大自然一體。
到頭來,不過是會走路的繪畫。在武夷山放筏卻不同,隨機恍惚,陶然如醉,綠山綠水綠雲綠霧蕩滌身心,不覺已是物我相融。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看我應如是。此番,心靈與山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佳境,才是最高品位,何必再求胸膛上長出馬齒莧和藤蘿花呢?
武夷的山,武夷的水,詩境?畫境?夢境?幻境?抑或是仙境?艄公一路說不完的神話,難免穿鑿附會。可是那千仞絶壁濕滑如鐵,懸在壁上的船棺從何而來?向何而去?崖洞穴中的稻草如何會千載不腐?真實的神話?神話般真實?揣着這個謎,竹筏已悠然划出九曲溪,該棄筏登岸了。回眸戀戀地一望,山高月小,澄溪為煉。哪裡是浴香潭?哪裡是更衣台?哪裡是換骨岩?說是武夷山中這三個去處,沐浴,更衣,換骨,即會羽化成仙的。
啞然一笑,我還是上岸了。
到底紅塵中還有捨不得的夙緣,而且還惦着來日再接受一回武夷山水的洗禮呢。說實話,在全球生態危機和生存勞頓之中,我很累的。精神上常有無家可依的感覺。幸好這兒有一片純情山水,心身在這兒就寧靜了,平和了,舒活了,似乎找到了夢裡的家園。
還是白居易說的好:「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 ·
195· 世界屋脊奇觀葛劍雄
葛劍雄
1945~,浙江紹興人,學者、作家。著有《西漢人口地理》、《普天之下:統一分裂與中國政治》、《中國人口發展史》、《往事和近事》等。
6月
22日早晨,我走出措勤縣政府招待所的大門,一方面是為了找郵局寄明信片,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看一看這個青藏高原最高的縣城、或許也是中國最高的縣城,因為今天凌晨到達時,周圍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招待所以外的景象。
昨天沒有過縣城,又在野外露宿,今天才有機會寄出第二張明信片。在每張明信片上我都寫上幾句話,報告一下行程,但這純粹是留作紀念的,因為最後一張明信片寄到家時,我早已歸去多日了。
出門時我沒有問路,因為縣城實在太小,目光所及只有二三座二層建築,其餘單層的磚房和土房也為數不多。我到過我國除台灣省以外的全部省、市、自治區的不少縣城,但記不得有比這更小的縣城,位於帕米爾高原上的新疆塔什庫爾干縣城,
1982年去時就比這裡要大。此時雖已近九時,但當地時間還不到七時,不但路上空無一人,靠路的房屋都關着大門。走近兩座最顯眼的建築物,一座是農業銀行,一座好像是稅務局。
郵局尚未開門,我見外面牆上掛着郵箱,就將明信片投了進去。投下後我有些後悔,不知道這破舊的郵箱究竟是否還在使用?真該找人問一下。但話說回來,要找一個問訊的人也不容易,既然已經投進去,就別多想了。
其他人起得較遲,司機們忙着保養汽車,吃完早餐上路時已是十一時,但今天的路程是
283公里,天黑前到達改則縣城是沒有問題的。天氣極好,藍天和白雲分外鮮明,公路兩旁起伏的沙海,一望無際,在陽光下就像一道道金波。我們的車駛在最前面,回頭望去,後面的四輛車都揚起一片煙塵,就像沙海中的片片風帆。這寶藍、雪白、金黃的基色構成了一幅油畫般的圖景,但世界上又有哪一幅油畫能有如此純淨的色彩和浩瀚的氣勢呢?
公路看似平坦,實際已處在世界屋脊的屋脊。措勤和我們正在駛去的改則二縣是青藏高原上最高的地區,改則縣全縣平均海拔
4700米,最低處也有
4416米,措勤縣雖未找到具體數據,據說比改則縣還要高些。但由於身體已逐漸適應了高原,所以反而比前兩天有了更好的感覺,每次停車,總有照相的興緻。
天際現出一片白雲,駛近後見是座座雪峰,當汽車爬上一個緩坡後,湛藍的達瓦錯呈現在眼前,湖水正蕩漾在雪山腳下。隨着汽車不斷下坡,湖面越來越大,色彩也變得越來越豐富——遠處是深藍的,近處是淺藍的;這一邊是湖綠的,那一邊是墨綠的;陽光照耀着的是閃亮的,雲團遮蔽着的是灰暗的;倒映着雪峰的是水晶般的,反射着童山的是黃土樣的;在光、雲、風和車的互動下,映在眼中的色塊和圖像變幻莫測,氣象萬千。我看過九寨溝和黃龍的五彩池,但和這達瓦錯相比,就像是一盆精緻的盆景,而這裡才是一座花園。或許是天公作美,記得我
1987年經過羊卓雍錯時,湖上不見藍天,就只有一種深奧莫測的神秘感。
W在公路拐彎處停了車,這裡是攝影的最佳位置,再往前離湖就遠了。我打開攝像機,剛開始拍攝,機器就自動關上了。再試一次,還是如此,看來攝像機也產生了高山反應。我只能改動為靜,拍了幾張照片。
車子啟動後,我還目送着遠去的達瓦錯,希望在心中留下更多的照片。
雪峰在靠近,汽車又開始爬坡了。當高度計指在
5000米時,我們停在一個離雪峰最近的山口。舉目望去、雪峰似乎正與我們比肩,並不顯得特別高大。與山頂亙古不化的積雪相連的,是山谷中兩條巨大的冰川,其中一支的冰舌一直延伸到谷底,離我們估計不過二三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