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邊飲茶,一邊就討論起維吉尼亞·吳爾夫或戴維·赫·勞倫斯了。那些年,除了同學互請茶會外,我還不時地赴一些教授的茶會。其中有經濟學大師凱因斯的高足羅賓遜夫人和當時正在研究中國科學史的李約瑟,以及
20年代到中國講過學的羅素。在這樣的茶會,還常常遇到其他教授。
他們記下我所在的學院後,也會來約請。人際關係就這麼打開了。
然而當時糖和茶的配給,每人每月就那麼一丁點兒,還能舉行茶會嗎?
這裡就表現出英國國民性的兩個方面。一是頑強:儘管四下里丟着卍字型大小炸彈,茶會照樣舉行不誤。正如位於倫敦市中心的國家繪畫館也在大轟炸中照常舉行「午餐音樂會」一樣。這是在精神上頂住希特拉淫威的表現。
另一方面是人際關係中講求公道。每人的茶與糖配給既然少得那麼可憐,赴茶會的客人大多從自己的配給中捏出一撮茶時和一點糖,分別包起,走進客廳,一面寒暄,一面不露聲色地把自己帶來的小包包放在桌角。女主人會瞟上一眼,微笑着說:「您太費心啦!」
關於中國對世界的貢獻,經常被列舉的是火藥和造紙。然而在中西交通史上,茶葉理應佔有它的位置。
茶葉似乎是
17世紀初由葡萄牙人最早引到歐洲的。
1600年,英國茶商托馬斯·加爾威寫過《茶葉和種植、質量與品德》一書。英國的茶葉起初是東印度公司從廈門引進的。
1677年,共進口了五千磅。
17世紀
40年代,英人在印度殖民地開始試種茶葉。那時可能就養成了在茶中加糖的習慣。
1767年,一個叫作阿瑟·揚的人,在《農夫書簡》中抱怨說,英國花在茶與糖上的錢太多了,「足夠為四百萬人提供麵包」。當時茶與酒的消耗量已並駕齊驅。
1800那年,英國人消耗了十五萬噸糖,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用在飲茶上的。
17世紀中葉,英國上流社會已有了飲茶的習慣。以日記寫作載入英國文學史的撒姆爾·佩皮斯在
1660年
9月
25日的日記中做了飲茶的描述。當時上等茶葉每磅可售到
10英鎊——合成現在的英鎊,不知要乘上幾十幾百倍了。所以只有王公貴族才喝得起。
隨着進口量的增加,茶變得普及了。
1799年,一位伊頓爵士寫道;「任何人只消走進米德爾塞克斯或薩裡郡
按:均在倫敦西南隨便哪家貧民住的茅舍,都會發現他們不但從早到晚喝茶,而且晚餐桌上也大量豪飲。」
見特裡維林:《英國社會史》茶葉還成了美國人抗英的獨立戰爭的導火線。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波士頓事件」。
1773年
12月
16日,美國市民憤于英國殖民當局的苛捐雜稅,就裝扮成印第安人,登上開進波士頓港的英輪,將船上一箱箱的茶葉投入海中,從而點燃起獨立運動的火炬。
咱們中國人大概很在乎口福,所以說起合不合自己的興趣時,就用「口味」來形容。英國人更習慣于用茶來表示。當一個英國人不喜歡什麼的時候,他就說:「這不是我那杯茶。」
18世紀以《訓子家書》聞名的柴斯特頓勛爵
1694~1773曾寫道:「儘管茶來自東方,它畢竟是紳士氣味的。而可可則是個痞子,懦夫,一頭粗野的猛獸。」這裡,自然表現出他對非洲的輕蔑,但也看得出茶在那時是代表中國文明的。以英國為精神故鄉的美國小說家亨利·傑姆士
1843~1916在名著《仕女畫像》一書中寫道:「人生最舒暢莫如飲下午茶的時刻。
」
湖畔詩人柯勒律治
1875~1912則慨嘆道:「為了喝到茶而感謝上帝,沒有茶的世界真難以想像——那可怎麼活呀!我幸而生在有了茶之後的世界。」
1989年
9月
12日 ·
574· 惠泉吃茶記姚雪垠
姚雪垠
1910~1999,河南省鄧縣人。現代作家。著有長篇歷史小說《李自成》等作品。其中《李自成》第二卷獲首屆矛盾文學獎。
凡來到無錫的人,几乎沒有不去惠山的。惠山的風景實在平常,人們去的目的不在看景,而在吃茶。我住在梅園西邊的太湖岸上,離惠山相當遠,但既然來到無錫小住,也不願放過吃一杯惠泉茶的機會,於是在一個天朗氣清的下午,興緻勃勃地去了。
我雖然喜歡吃茶,但對於吃茶一道完全外行。因為我不會吸煙,又沒別的嗜好,坐在房間裡需要一點淡淡的刺激,所以常常吃茶,久之便成習慣。既是找刺激,所以茶不在好,只要苦香就行;有時兼為解渴,喜歡把大杯倒滿,大口大口地吃。古人文章中譏村俗人吃茶只要「濃、熱、滿」三個字,我正是這種俗人。
但儘管我對吃茶一道很外行,這次去惠山吃茶卻決心要仔細地、慢慢地、小口小口地、用舌尖品着滋味吃。許多年來,我不知遇到過多少人,人人都稱讚惠山的泉水最美,而且我在許多古人的筆記中也常常見到有關讚揚惠泉的掌故逸聞。讀過張岱的《陶庵夢憶》,我知道有些講究吃茶的雅人,如一位叫做閔汶水的老頭子把惠泉水運到南京煮茶,而作者的祖父住在紹興家中,也曾以惠山的水泡茶待客。在杭州人蔣坦所著的《秋燈瑣憶》一書中,也提到有朋友來游杭州,「以惠山泉一瓮見餉」。
既然古時交通很不發達,人們尚且把惠泉的水運到幾百里外泡茶吃,可見這水的名貴,我怎麼能夠不仔細地品品滋味?
我原以為國慶節假期剛過,又不是星期天,游惠山的人一定很少。誰知一進惠山寺門,簡直像走進熱閙的廟會,擁擁擠擠,人聲噪雜,連一個空座位也找不到。等我參觀了寄暢園,看過了無錫的出土文物陳列室和泥人藝術陳列室,看看太陽已經西下,轉回來才在惠泉的院裡找到了一張空桌。我坐下去,向服務員要了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