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頁
在這一帶,詩集似乎比別處多一些,名家的詩集化四五個法郎就可以買一冊回去,至于較新一點的詩人的集子,你只要到一法郎或甚至五十生丁的木匣裡去找就是了。我的那本僅印百冊的JeanGris插圖的Reverdy的《沉睡的古琴集》,超現實主義詩人Gui Rosey的《三十年戰爭集》等等,便都是從這些廉價的木匣子裡翻出來的。還有,我忘記說了,這一帶還有一兩個專賣樂譜的書鋪,只是對於此道我是門外漢,從來沒有去領教過罷。
從小橋到須裡橋那一段,可以算是河沿書攤的第四地帶,也就是最後的地帶。從這裡起,書攤便漸漸地趨于冷落了。在近小橋的一帶,你還可以找到一點你所需要的東西,例如有一個攤子就有大批N.R.F.和Crassct出版的書,可是那位老闆娘討價卻實在太狠,定價十五法郎的書總要討你十二三個法郎,而且又往往要自以為在行,凡是她心目中的現代大作家,如摩裡向克,摩洛阿,愛眉
Ayme等,就要敲你一筆竹杠,一點也不肯讓價;反之,像拉爾波,茹昂陀,拉第該,阿朗等優秀作家的作品,她倒肯廉價賣給你。從小橋一帶再走過去,便每下愈況了。
起先是雖然沒有什麼好書,但總還能維持河沿書攤的尊嚴的攤子,以後呢,賣破舊不堪的通俗小說雜誌的也有了,賣陳舊的教科書和一無用處的廢紙的也有了,快到須裡橋那一帶,竟連賣破銅爛鐵,舊擺設,假古董的也有了;而那些攤子的主人呢,他們的樣子和那在下面賽納河岸上喝劣酒,釣魚或睡午覺的街頭巡閲使
Clochard,簡直就沒有什麼大兩樣。到了這個時候,巴黎左岸書攤的氣運已經盡了,你的腿也走乏了,你的眼睛也看倦了,如果你袋中尚有餘錢,你便可以到聖日爾曼大街口的小咖啡店裡去坐一會兒,喝一杯兒熱熱的濃濃的咖啡,然後把你沿路的收穫打開來,預先摩娑一遍,否則如果你已傾了囊,那麼你就走上須理橋去,倚着橋欄,俯看那滿載着古愁並飽和着聖母祠的鐘聲的,賽納河的悠悠的流水,然後在華燈初上之中,閒步緩緩歸去,倒也是一個經濟而又有詩情的辦法。
說到這裡,我所說的都是賽納河左岸的書攤,至于右岸的呢,雖則有從新橋到沙德萊場,從沙德萊場到市政廳附近這兩段,可是因為傳統的關係,因為所處的地位的關係,也因為貨色的關係,它們都沒有左岸的重要。只在走完了左岸的書攤尚有餘興的時候或從盧佛爾
Louvre出來的時候,我才順便去走走,雖然間有所獲,如查拉的L’homme approximatif或盧梭
Henri Rousseau的畫集,但這是極其偶然的事;通常,我不是空手而歸,便是被那街上的魚蟲花鳥店所吸引了過去。所以,原意去「訪書」而結果買了一頭紅頭雀回來,也是有過的事。
選自《宇宙風》第
45期,
1937年
7月
16日 ·
564· 桃園雜記李廣田
李廣田
1906~1968,山東鄒平人,作家、學者。著有散文集《畫廊集》、《回聲》,短篇小說集《金罈子》,學術論著《文學枝葉》等。
我的故鄉在黃河與清河兩流之間。縣名齊東,濟南府屬。土質為白沙壤,宜五穀與棉及落花生等。無山,多樹,凡道旁田畔間均廣植榆柳。
縣西境方數十里一帶,則勝產桃。間有杏,不過于桃樹行裡添插些隙空而已。世之人只知有「肥桃」而不知尚有「齊東桃」,這應當說是見聞不廣的過失,不然,就是先入為主為名聲所蔽了。我這樣說話,並非賣瓜者不說瓜苦,一味替家鄉土產鼓吹,意在使自家人多賣些銅錢過日子,實在是因為年頭不好,連家鄉的桃樹也遭了末運,現在是一年年地逐漸稀少了下去,恰如我多年不回家鄉,回去時向人打聽幼年時候的夥伴,得到的回答卻是某人夭亡某人走失之類,平素縱不關心,到此也難免有些黯然了。
故鄉的桃李,是有着很好的景色的。計算時間,從三月花開時起,至八月拔園時止,差不多占去了半年日子。所謂拔園,就是把最後的桃子也都摘掉,最多也只剩着一種既不美觀也少甘美的秋桃,這時候園裡的籬笆也已除去,表示已不必再晝夜看守了。最好的時候大概還是春天吧,遍野紅花,又恰好有綠柳相襯,早晚煙霞中,罩一片錦繡畫圖,一些用低矮土屋所組成的小村莊,這時候是恰如其份地顯得好看了。
到得夏天,有的桃實已屆成熟,走在桃園路邊,也許于茂密的秀長桃葉間,看見有剛剛點了一滴紅唇的桃子,桃的香氣,是無論走在什麼地方都可以聞到的,尤其當早夜,或雨後。說起雨後,這使我想起布穀,這時候種穀的日子已過,是鋤谷的時候了,布穀改聲,鳴如「荒谷早鋤」,我的故鄉人卻呼作「光光多鋤」。這種鳥以午夜至清晨之間叫得最勤,再就是雨霽天晴的時候了。叫的時候又彷彿另有一個作吱吱鳴聲的在遠方呼應,說這是雌雄和唱,也許是真實的事情。
這種鳥也好像並無一定的宿處,只常見它們往來于桃樹柳樹間,忽地飛起,又且飛且鳴罷了。我永不能忘記的,是這時候的雨後天氣,天空也許還是半陰半晴,有片片灰雲在頭上移動,禾田上冒着輕輕水氣,桃樹柳樹上還帶著如煙的濕霧,停了工作的農人又繼續着,看守桃園的也不再躲在園屋裡。這時候的每個桃園都已建起了一座臨時的小屋,有的用土作為牆壁而以樹枝之類作為頂篷,有的則只用蘆席作成。守園人則多半是老人或年輕姑娘,他們看桃園,同時又做着種種事情,如績麻或紡綫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