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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服當然還有些其他特徵,腰間皮帶用個鈎子固定,頭上多一頂尖尖的皮或氈帽子,因為和個餛飩一樣,後來人叫做「渾脫帽」,不僅漢代胡人戴它,直到唐代的西域諸胡族也還歡喜戴它。中國婦女唐初喜着胡裝,因此,這種帽子還以種種不同裝飾而出現于初唐到開元天寶間,相傳張萱畫的武則天像,就戴上那麼一個帽子,晚唐蕃鎮時代,裴度被刺也因戴上這種氈帽幸而不死。漢代石刻也發現這種帽形,近年我們還在西北挖出幾頂漢代實物,證明確是胡服特點之一。
衣裝有個進一步新的變化,新的統一規格,是由秦漢起始。從幾點大處說來,王公貴族因為多取法劉邦平素所喜愛的一種把前梁高高聳起向後如一斜橋的冠式,於是成了標準官帽三梁、五梁作為等級區分。此外不論男女,有官爵的腰帶旁必須懸掛一條丈多長褶成兩疊彩色不同的組綬。女子頰旁那簇三角形胭脂已不再發現,梳辮子的也有改成一環的。
許多方面都已成定型。照文獻說因為限制商人,作經紀的穿鞋還必需左右不同色。可是一方面有種種規章制度,對商人、奴婢限制特別大,另一方面卻由於生產發展影響,過不到四十年,商人抬頭,不僅打破了一切限制,穿戴得和王公差不多,即其奴婢也穿起錦繡來了。情形自然顯得較為複雜,說它時就不易從簡單概括得到比較明確的印象了。
惟複雜中,還有些規律為我們掌握住了的,即漢代高級錦繡花紋,主要不過十來種。主題圖案,不外從兩個方面得來,一是神仙思想的反映,二是現實享樂行為的反映,因此總不外山雲繚繞中奇禽異獸的奔馳,上織文字「登高明望四海」的,大致和秦始皇漢武帝登泰山封禪必有較多聯繫,「長樂明光」則代表宮殿名稱,這些材料多發現西北,新疆、甘肅和東北、蒙古及朝鮮,並由此得知,當時長安織室或齊地三服官年費巨萬數額大量生產供賞賜臣下,並大量外輸的高級絲綢,多是這種樣子。
這些都是過去千年讀書人不容易明白的,由於近年大量實物和比較材料的不斷出土,試用真實文物和文獻相互結合加以綜合分析,逐漸才明白的,更新的發現無疑將進一步充實豐富我們這方面的知識,並改正部分推想的錯誤。 ·
549· 一片陽光林徽因
林徽因
1903~1955,福建閩侯人,現代女作家和建築學家。著有詩歌、散文、小說多種。
放了假,春初的日子鬆弛下來。將午未午時候的陽光,澄黃的一片,由窗欞橫浸到室內,晶瑩地四處射。我有點發怔,習慣地在沉寂中驚訝我的周圍。我望着太陽那湛明的體質,像要辨別它那交織絢爛的色澤,追逐它那不着痕跡的流動。
看它潔淨地映到書桌上時,我感到桌面上平鋪着一種恬靜,一種精神上的豪興,情趣上的閒逸,即或所謂「窗明几淨」,那裡默守着神秘的期待,漾開詩的氣氛。那種靜,在靜裡似可聽到那一處琤琮的泉流,和着彷彿是斷續的琴聲,低訴着一個幽獨者自娛的音調。看到這同一片陽光射到地上時,我感到地面上花影浮動,暗香吹拂左右,人隨着晌午的光靄花氣在變幻,那種動,柔諧婉轉有如無聲音樂,令人悠然輕快,不自覺地脫落傷愁。至多,在舒揚理智的客觀裡使我偶一回頭,看看過去幼年記憶步履所留的殘跡,有點兒惋惜時間;微微怪時間不能保存情緒,保存那一切情緒所曾流連的境界。
倚在軟椅上不但奢侈,也許更是一種過失,有閒的過失。但東坡的辯護:「懶者常似靜,靜豈懶者徒」,不是沒有道理。如果此刻不倚榻上而「靜」,則方纔情緒所兜的小小圈子便無條件地失落了去!人家就不可惜它,自己卻實在不能不感到這種親密的損失的可哀。
就說它是情緒上的小小旅行吧,不走並無不可,不過走走未始不是更好。歸根說,我們活在這世上到底最珍惜一些什麼?果真珍惜萬物之靈的人的活動所產生的種種,所謂人類文化?這人類文化到底又靠一些什麼?我們懷疑或許就是人身上那一撮精神同機體的感覺,生理心理所共起的情感,所激發出的一串列為,所聚斂的一點智慧,——那麼一點點人之所以為人的表現。宇宙萬物客觀的本無所可珍惜,反映在人性上的山川草木禽獸才開始有了秀麗,有了氣質,有了靈犀。反映在人性上的人自己更不用說。
沒有人的感覺,人的情感,即便有自然,也就沒有自然的美,質或神方面更無所謂人的智慧,人的創造,人的一切生活藝術的表現!這樣說來,誰該鄙棄自己感覺上的小小旅行?為壯壯自己膽子,我們更該相信惟其人類有這類情緒的馳騁,實際的世間才賡續着產生我們精神所寄託的文物精萃。
此刻我竟可以微微一咳嗽,乃至于用播音的圓潤口調說:我們既然無疑的珍惜文化,即尊重盤古到今種種的藝術——無論是抽象的思想的藝術,或是具體的駕馭天然材料另創的非天然形象,——則對於藝術所由來的淵源,那點點人的感覺,人的情感智慧
通稱人的情緒,又當如何地珍惜才算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