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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閑情記趣篇) - 54 / 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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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閑情記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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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還留到明年嗎?一年比一年大啦,明年還要釣蝦嗎?明年再釣蝦不給你讀書啦,把你送給漁翁,一生捕魚過活!……」

我默默地不做聲,惋惜地望着灶火中畢剝地響着的斷釣竿。


  

待下一年的夏天到時,我的新釣竿又做成了:比上年的長,比上年的直,比上年的美麗,釣來的蝦也比上年的多。母親老是說著照樣的話,老是把蝦兒煮熟了送給人家吃。

十六歲那一年,我的釣竿突然比我身體高了好幾尺。我要開始釣魚了。

兩個和我最要好的同族的哥哥,一個叫做阿成哥,一個叫做阿華哥,替我做成了釣魚竿,竹竿、浮子、鈎子、錫塊,全是他們的東西,我只拿了母親一根絲線。做這釣竿的工廠就在阿華哥的家裡,母親全不知道。直至一切都做好了,我才背着那節節青黑相間的又粗長又柔軟的釣竿,笑嘻嘻地走到家裡來。

「媽……」我高興地提高聲音叫着,不說別的話。

我把背在肩上的釣竿豎起來,預備放下的時候,竿梢觸着了頂上的天花板,發出悉率悉率的聲音。我彷彿覺得自己長大了許多,親手觸着了天花板似的。

這時母親從廚房裡走出來了,她驚訝地獃了許久。像喜歡又像生氣的瞪着眼望瞭望我的釣竿,又望瞭望我的全身。

過了一會,她的臉色漸漸沉下,顯得憂鬱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了:「咳!十六歲啦,看你長得多麼高啦,還不學好!難道真的一生釣魚過活嗎?……」

她哽咽起來,默然走進了廚房。

我給她嚇了一跳,輕輕把釣竿放下,獃了半天,不敢到廚房裡去見她。過了許久,我獨自走到樓上讀書去了。

但釣竿就在腳下,只隔着一層樓板,彷彿它時刻在推我的腳底,使我不能安靜。

第二天早飯後,趁着母親在廚房裡收拾碗筷,我終於暗地裡背着我的可愛的釣竿出去了。

阿華哥正拿着鋤頭到鄰近的屋邊去掘蚯蚓,我便跟了去,分了他幾條。又從他那裡拿了一點糠灰,用水拌濕了,走到河邊,用釣竿比一比遠近,試一試河水的深淺,把一團糠灰丟了下去。看著它慢慢沉下去,一路融散,在河邊做了一個記號,把釣竿放在阿華哥家裡,又悄悄的跑到自己的家裡。

母親似乎並沒注意到釣竿已經不在家裡了,但問我到哪裡去跑了一趟。我用別的話支吾了開去,便到樓上大聲地讀了一會書。

過了一刻鐘,估計着丟糠灰的地方,一定集合了許多魚兒,我又悄悄地下了樓,溜了出去,到阿華哥家裡背了我的釣竿。

這時丟過糠灰的河中,果然聚集了許多魚兒了。從水面的泡沫,可以看得出來。它們繼續不斷的這裡一個,那裡一個,亮晶晶地珠子似的滾到了水面。單獨的是鯽魚,成群的大泡沫有着遊行性的是鯉魚,成群的細泡沫有着固定性的是甲魚。

我把大蚯蚓拍死,串在鈎子上,捲開綫,往那水泡最多的地方丟了下去,然後一手提着釣竿,靜靜地站在岸上注視着浮子的動靜。

水面平靜得和鏡子一樣,七粒浮子有三粒沉在水中,連極細微的顫動也看得見,離開河邊幾尺遠,蝦兒和小魚是不去的。紅色的蚯蚓不是鯉魚和甲魚所愛吃,愛吃的只有鯽魚。它的吃法,可以從浮子上看出來:最先,浮子輕微地有節拍地抖了幾下,這是它的試驗,釣竿不能動,一動,它就走了;隨後水面上的浮子,一粒或半粒,沉了下去,又浮了上來,反覆了幾次,這是它把鈎子吸進嘴邊又吐了出來,釣竿仍不能動,一動,尚未深入的鈎子就從它的嘴邊溜脫了;最後,水面的浮子,兩三粒一起的突然往下沉了下去,又即刻一起浮了上來,這是它完全把鈎子吞了進去,拖着往上跑的時候,可以迅速地把竿子提起來;倘若慢了一刻,等本來沉在水下的三粒浮子也送上水面,它就已吃去了蚯蚓,脫了鈎了。

我知道這一切,眼快手快,第一次不到十分鐘就釣上了一條相當大的鯽魚。但同時到底因為初試,用力過猛了一點,使鉤上的魚兒跟着釣線繞了一個極大的圓圈,倘不是立刻往後跳了幾步,魚兒又落到水面,可就脫了鈎了。然而它雖然沒有落在水面,卻已拍的撞在石路上,給打了個半死半活。

於是我歡喜的高舉着釣竿,往家裡走去。魚兒仍在釣鉤上,柔軟的竿尖一鬆一緊地顫動着,彷彿蜻蜓點水一樣。


  
「媽!大魚來啦!大魚來啦!……」我大聲地叫了進去。

走到檐口,抬起頭來,原來母親已經站在我右邊的後方,驚訝地望着。她這靜默的態度,又使我吃了一驚,一場歡喜給她打散了一大半。我也便不敢做聲,獃獃地立住了。

「果然又去釣魚啦!……」過了一會,她埋怨說,「要是大鯉魚上了鈎,把你拖下河裡去怎麼辦呢?……」

「那不會!拖它不上來,丟掉釣竿就是!」我立刻打斷她的話,回答說。我知道她對這事並不嚴重,便索性拿了一隻小水桶,又跑出去了。

到了吃中飯的時候,我提了滿滿的一桶回家。下午換了一個地方,又是一滿桶。

「我可不給你殺,我從來不殺生的!」母親說。

然而我並不愛吃,鯽魚是帶著很重的河泥氣的,比海魚還難聞。我把活的養在水缸裡,半死的或已死的送給了鄰居。

日子多了,母親覺得惋惜,有時便請別人來殺,叫姊姊來烤,強迫我吃,放在我的面前,說:「自己釣上來的魚,應該格外好吃的,也該嘗一嘗!要不然,我把你釣竿折斷當柴燒啦!」

於是我便不得不忍住了鼻息,鉗起幾根魚邊的蔥來,胡亂地撥碎了魚身。待第二頓,我索性把魚碗推開了。它的氣味實在令人作嘔。母親不吃,姊姊也不吃,終於又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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