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聲,戰鼓催人,閲馬場高築將台,黃興的湖南話在暗夜裡久久迴蕩:「此次革命,是光復漢族。建立共和政府,唯清廷仍未覺悟,派兵南下,對革命為敵,我們現在第一要先把清軍逐走,然後進軍北上,收復北京,以完成革命。」
在這之前,黃興領導的同盟會中部分會在上海成立,首要目標就是策劃兩湖起義。在付出一次次沉重代價之後,孫中山與黃興等革命黨人終於達成了共識,起義的首選之地是北京,其次是長江中下游,下策才是邊陲之地。北京有重兵把守,那就把矛頭對準武昌吧!
在武昌搏殺的日子,黃興抽空去了屈原的紀念館。湖南汩羅江是屈原赴死的地方,而湖北是屈原的出生地。現在黃興來了,一個湖南書生到了屈原的誕生地,他要在這裡抽刀斷水,要在這裡揮灑熱血。歷史就是這樣巧合,這樣重疊,或者說是一種互動,是一脈相承。
一個因理想無法實現去獻身,「雖九死其猶未悔」;一個要為推翻皇權、實現民族解放而奉獻生命。黃興甚至要把年僅
14歲的兒子帶上戰場,深情地說:「努力殺賊,一歐愛兒。」那幕場景,讓人心碎。
黃興是乘船離開武昌的。江水滔滔,青山隱隱;汽笛長鳴,英雄東去。回過頭來看一看歡送的人群,看一看硝煙未盡的古鎮,看一看一路走過的急流險灘,黃興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他知道,他改寫了歷史,「男兒爭斬單于首,祖龍一炬成陽燒」。
由武昌起義引發的全國革命波瀾,就這樣結束了清王朝的統治,結束了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中國革命早于俄國完成,給列寧也帶去了巨大震動,布爾什維克黨起草了《關於中國革命的決議》,表示「祝賀中國的革命共和,為他們感到歡欣鼓舞」。泥沙沉積的中國歷史河流,經過辛亥革命的清淤排沙,從此變得清澈順暢,變得寬闊雄奇。
一個瀏陽河邊走出的湖南書生,就這樣擊楫中流,縱橫中國。大江東去,浪淘盡,幾多風流人物?
此刻的黃興,肯定想到了與孫中山的第一次握手,那是一次偶然的握手。偶然包含着必然,必然往往通過偶然的形式來實現。走向共和應當是歷史的必然航向。我們可以作很多假設:如果沒有黃興與孫中山的聯合與發起,就沒有中國同盟會;沒有同盟會,就沒有中國革命黨,就沒有中國革命的勝利。
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來歷一樣。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共和國的誕生,都會有自己的來歷。烈士一死滿清亡。正是因為孫中山、黃興和革命黨人的拋卻頭顱、捨棄身軀,才有了封建皇權退出歷史舞台,才有了共和國的誕生。
四
在南京,在原兩江總督府尋訪的時候,我讀到了一篇誓詞。這誓詞是開在舌尖上的蓮花:
傾覆滿洲專制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意,文實遵之,以忠於國,為眾服務。至專制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斯時文當解臨時大總統之職,謹以此誓于國民。中華民國元年元旦。
這是孫中山就任中華民國第一任臨時大總統的誓詞。時間是
1911年
1月
1日晚
10時許。我想象當時的場景,肯定是張燈結綵,軍樂悠揚,人聲鼎沸。先是黃興要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孫中山出場了。
孫先生
46歲,風度翩翩,風華正茂,他的聲音抑揚頓挫。一篇誓詞,八十多字,卻是中華民族五千年政治史上的里程碑和分水嶺。自此以後,這個生生不息的古老國家,便由「帝制」轉入「民治」的新時代了。
歷代讀書人都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實際上多是對王權的一片忠心,而不是對民族和國家利益的憂慮。范仲淹寫「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的時候,心情想必是晦暗蕭瑟的。在我們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國家並不是人民的國家,而是皇室的私有財產,保國只是為了維護帝王的統治。在這裡,王朝更替,江山依舊;人事迭換,制度依然。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四面邊聲連角起,長河落日孤城閉,血與火的代價,換來的不是新的生產方式和新的文化,而只是為新舊王朝的更替迎來送往。
黃興和他的戰友們在幾經嘗試和失敗之後,開始確定了自己的文化價值,開始進行符合歷史規律的選擇,開始為民族和國家的命運進行抗爭。這種抗爭是以勝利告終的。
但孫中山只做了一個多月的臨時大總統。
1912年
1月
14日,孫中山給袁世凱寫信:「如清帝實行退位,宣佈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佈離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有了孫先生的承諾,袁氏向清廷孤兒寡母逼官,孫中山「讓位」給袁世凱了。
讀書人獨有的善良、軟弱和歷史的侷限,讓革命黨選擇了退讓,選擇了放棄。袁世凱成了武昌起義的最大贏家。他本來就是亂世奸雄。百日維新時向慈禧告密而導致光緒帝被囚禁。
光緒死不瞑目,留下遺詔,繼位者必遵囑處決袁氏。後袁世凱經多方活動倖免一死,但所有要職被一律「開缺」,勒令回鄉養病去了。
袁世凱在故鄉河南安陽的洹上村隱居了三年,但他賊心不死,遙控舊部。武昌起義的槍聲一響,袁就被清廷請出重返政壇,南下督師。袁世凱在佔領漢口、漢陽之後,並未急急進攻武漢。他一雙狼樣的眼睛盯向北方,心裡在權衡利弊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