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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104 /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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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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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派工時,他親自坐陣監督。囚犯們都一聲不響、鬱鬱不樂地向各個工地走去,不管怎麼說,他們顯然都巴不得趕快離開他的視線。派完工,少校立即到衛兵室看了看,吩咐如何懲罰那些「主謀人」。不過這次懲罰並不很重。

他甚至匆匆地就結束了這件事。後來聽說,有個囚犯曾請求他寬恕,他立即就寬恕了他。顯然,少校的心情也有點不佳,他甚至也許有點害怕。在任何情況下,請願都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其實,訴幾句苦也算不上是什麼請願,況且這次也不是向最高長官請願,而是向他少校本人提出的,不過,這終究是一件使人感到難堪和有傷體面的事情。


  

尤其使他感到不安的是,所有的囚犯都閙起來了。因此,無論如何也得趕快把事情平息下去。「主謀人」很快就被釋放了。第二天,伙食的確有所改善,儘管沒有維持多久。

頭幾天,少校常來獄中巡視,並常常發現一些違章現象。我們那位軍士似乎仍然驚魂未定,總是顯得憂心忡仲,茫然不知所措。至于囚犯們,在這次事件以後,也久久未能平靜下來,但他們都不象以前那樣激動了,而是默默地感到惶悚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有些人甚至垂頭喪氣起來,另一些人則照常發牢騷,不過誰都不願再提請願的事。

很多人仍顯得有點氣憤,他們大聲地互相挖苦諷刺,好象是以此來懲罰自己參加請願似的。

「結果怎麼樣,老弟,吃不了兜着走吧!」一個人說。

「只圖一時痛快,現在可嘗到苦頭了。」另一個人補充道。

「哪有耗子給貓繫鈴的呢?」第三個人說。

「不挨幾棍子是不能使我們弟兄們相信的。嘿,這一回沒把我們每個人都揍一頓,就算不錯了。」

「你以後也該多動動腦子,少說閒話才是。」有人惡狠狠地說。

「你教訓誰?想當教師爺嗎?」

「教你多懂點事。」

「誰要你來教訓,你算老幾?」

「我嘛,暫且還是一個人,可你算什麼東西?」

「你是狗嘴裡吐出來的一塊骨頭。」

「那說的是你自己。」

「好啦,好啦,住嘴吧!你們叫嚷什麼!」兩個吵架的人受到眾人的呵斥……

就在請願那天的傍晚,下工回來,我在獄室後面碰見了彼得羅夫。他正在找我。他走到我跟前嘟噥了幾句,似乎是兩、三句含糊不清的慨嘆,但很快又心不在焉地沉默起來,獃獃地和我並排走着。那件事仍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我以為彼得羅夫會向我作一些解釋的。

「請告訴我,彼得羅夫,」我問他,「你們的人是不是生我們的氣啦?」

「誰生誰的氣?」他若有所思地反問道。

「囚犯們生我們……貴族的氣?」

「為什麼要生你們的氣呢?」


  
「哎,因為我們沒有參加請願。」

「你們幹嗎要參加請願呢?」他問道,彷彿想竭力搞明白我說話的意思,「你們不是自己起伙嗎?」

「我的天哪!要知道你們當中也有人自己起伙呀,可他們都參加了。哎,我們本應該參加的……因為咱們是朋友嘛。」

「可是……你們算是我們的什麼朋友呀?」他困惑莫解地問道。

我趕忙瞧了他一眼:他根本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可是在這一瞬間我卻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了。那個很久以來就使我感到困惑和苦惱的問題,現在第一次被我徹底搞清楚了,我突然明白了許多在此以前我一直琢磨不透的事情。我明白了:即使我是一個頭等重要的囚犯,即使我將永遠被囚禁在監獄裡,即使我是一個特別部的犯人,他們也永遠不會把我看作是自已的朋友的。

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彼得羅夫當時的神態。在他那句「你們算是我們的什麼朋友呀?」的問話裡,包含着多少真誠、天真無邪和毫不做作的困惑莫解啊。我曾這樣想:這句話裡是否含有譏諷、惡意和嘲笑的意味呢?一點也沒有;我不是他們的朋友,僅此而已。他說這句話時心裡也許在想:「你走你的路,我們走我們的路;你幹你的事情,我們幹我們的事情;咱們不是一家人呀!」

的確,我曾這樣想過:請願結束後,他們會把我們吃掉,不讓我們活下去的。其實並非如此:我們連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聽到過,也沒有覺察到對我們有任何特別的怨恨。他們只不過仍象以前那樣有時偶爾抱怨我們幾句,此外就什麼也沒有了。而且,他們對於所有那些留在廚房裡沒有參加請願的人以及最先喊出「我們滿意」這句話的人,也一點兒沒有生氣發怒過。

誰都沒有提起過這件事。對於這後一點我是不能夠理解的。第八章 獄友

當然,,最吸引我的還是自己人,即那些「貴族們」,特別是在初期。不過,在被關押在我們監獄裡的那三個從前的俄國貴族(阿基姆·阿基梅奇、暗探A和那個被認為是弒父者的人)當中,我與之交往和交談的只有阿基姆·阿基梅奇一人而已。而且說實在的,也只有當我感到絶望,感到十分煩悶,除了他再也找不到交談者的時候,我才去找阿基姆·阿基梅奇。在上一章裡,我曾試圖把我們所有的囚犯加以分類,現在既然談到了阿基姆·阿基梅奇,我認為不妨再增加一類。

誠然,這一類的代表人物只有他一個人。這是一類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苦役犯。當然,完全漠不關心的人,即那種認為過自由生活和過監獄生活並沒有什麼兩樣的人,在我們監獄裡是沒有也不可能有的,不過,阿基姆·阿基梅奇似乎是個例外。他在獄中安排得那樣舒適,彷彿打算要在這兒過一輩子似的:他使用的一切東西,從被縟、枕頭到其他物品,質地都很結實,安放得井然有序,看不出有任何臨時寄宿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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