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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90 / 118
世界名著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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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頁

朗讀:

當你凝神眺望一陣以後,你就會看到一個吉爾吉斯人的可憐的、被煙燻黑了的帳篷以及從帳篷旁邊升起的縷縷炊煙,你還會看到一個吉爾吉斯女人正圍着她那兩隻綿羊忙碌着什麼。這一切都顯得十分貧窮和粗野,但卻是自由的。你還會在那蔚藍色的清澈的天空中看到一隻飛鳥,於是你久久地、一個勁兒地望着它飛翔:它一會兒掠過河面,一會兒又消失在蔚藍色的天空之中,一會兒又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在天際出現……甚至就連我初春時節在河岸石縫裡發現的那棵可憐的、已經乾枯了的野花,也彷彿引起了我過分的注意。服苦役第一年中的苦悶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它使我感到焦躁不安,感到痛苦。

在頭一年裡,由於苦悶,有許多東西我竟未能察覺到。我閉上雙眼,什麼也不想看。在我那些惡毒的、充滿敵意的獄友中我竟未能看出好人來,這些人善於思考,富有感情,儘管他們被一層令人討厭的外殼包裹着。在那些惡毒尖刻的話語中,我有時竟未能聽出親切友好的話來,這些話之所以可貴,就因為它們是在無意中說出的,是發自肺腑之言,說這些話的人,他們所蒙受的苦難和忍受的痛苦也許比我更多更深。


  

可是,幹嗎要說這些呢?每當我下工回來,雖已精疲力盡,卻感到非常高興:這樣我就可以睡上一個好覺了!因為在監獄裡,夏天睡覺簡直是一種痛苦,比冬天更糟。不錯,晚上有時倒使人覺得挺美。整個白天照射着監獄大院的太陽,終於落下去了。空氣漸漸變得涼爽起來,接着,微帶寒意的草原的夜晚降臨了。

在關門以前,囚犯們往往成群結夥地在院子裡散步。當然,多數人則都聚集在廚房裡。在那裡,人們往往就監獄裡某個迫切的問題展開爭論,說東道西,有時還議論某些傳聞,那些傳聞儘管荒誕可笑,但卻能引起這些與世隔絶的人們的極大興趣。譬如說,有消息說,我們的少校將要被撤職查辦。

囚犯們都象小孩一樣容易輕信流言;他們自己也知道,這個消息純屬無稽之談,是那個著名的愛說閒話的「怪人」克瓦索夫傳出來的,而且大家早已不相信他的話了,因為他只要一張口,就是謊話連篇;可是大家仍然抓住這件新聞津津有味地議論個沒完,到最後,他們又都生起自己的氣來,後悔不該聽信克瓦索夫的謊言。

「誰能趕得走他呢?」一個人喊道,「要知道,他膀大腰圓,能頂得住的!」

「可是,他上邊還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呀!」另一個反駁道,這是一個熱情而又聰明的小伙子,他見過世面,但卻是一個天下少有的愛抬杠的人。

「烏鴉是不啄烏鴉的眼睛的!」第三個人愁眉苦臉地、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他已經滿頭白髮,正孤單單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喝湯。

「他的上司難道會來問你:該不該撤他的職嗎?」第四個人一邊輕輕地撥弄着三絃琴,一邊冷淡地說。

「為什麼不能問我呢?」第二個人怒氣沖沖地反間道,「咱們大夥可以去請願嘛,只要問起咱們的情況,咱們就都上前說話。你們就知道這樣吵吵嚷嚷,可是一到節 骨眼上,就打退堂鼓!」

「你以為怎麼著?」三絃琴手說,「要知道,我們是在坐牢呀!」

「前幾天,」那個愛抬杠的人,也不聽別人的話,急躁地繼續說,「剩下來一些麵粉。我們一點一點地把它刮在一起,送出去賣。可是後來讓他知道了,是管伙食的人報告的;他就把麵粉都給沒收了,還說這是節約下來的東西。這公平嗎?」

「你想向誰告狀?」

「向誰!向欽差大臣本人告狀,聽說快來啦。」

「哪個欽差大臣?」

‘這是真的,弟兄們,一位欽差快要來了,”一個年輕而又活潑的小伙子說道。這個小伙子認識字,當過司書,而且讀過《拉瓦莉爾侯爵夫人》一類的書。他總是顯得那麼愉快而又滑稽可笑,他很有學識,而且飽經世故,因而頗受大家的尊敬。他也不管大夥一聽到欽差大臣要來的消息都是多麼興奮,多麼感興趣,自己卻徑直走到炊事員那兒去買牛肝吃。

我們的炊事員常常做這種生意。比方說,他們用自己的錢買一大塊牛肝來,煎好後,切成小塊賣給囚犯們。


  
「買一個銅幣的還是買兩個銅幣的?」炊事員問道。

「給我切兩個銅幣的,也讓別人眼饞眼饞!」那個囚犯答道,「有一位將軍,弟兄們,一位從彼得堡來的將軍,將要視察整個西伯利亞。這是真的,是要塞司令部的人說的。」

這一消息引起了一陣軒然大波。人們足足詢問了一刻鐘:將要來的欽差大臣究竟是誰,是哪位將軍,什麼官銜,他的職位是否比當地的將軍高?囚犯們都特別喜歡談論官銜、長官、誰的職位更高、誰敢在別人面前稱王稱霸、誰又甘拜下風等等。他們為了爭論這些問題,常常破口大罵,甚至動手打起架來。這對他們究竟有什麼好處呢?然而,人們往往拿對將軍和當權人物瞭解得多少,來衡量一個人的知識範圍、見識高低以及他入獄前在社會上的重要性。

總之,在監獄裡,關於上層當權人物的談話,往往被認為是最文雅、最重要的談話。

「這麼說來,弟兄們,真是要來撤換少校啦,」克瓦索夫說,他是一個身材矮小、滿面紅光、性情急躁、頭腦卻十分糊塗的人。關於撤換少校的新聞就是他首先傳出來的。

「他會送禮的!」那個愁眉苦臉、頭髮斑白的囚犯突然插嘴說,他已經喝完了自己的湯。

「一定會送的!」另一個人說,「他敲詐勒索的錢還少嗎?!在來我們這兒以前,他就當過營長。前些日子他還打算娶大祭司的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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