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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81 / 118
世界名著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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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頁

朗讀:

的確,我們的醫用吸血罐有點特殊。那種能夠立即刺進皮膚的小型吸血罐早已被我們的醫師丟失或弄壞了,也許是破舊得不能再用了,因此不得不用手術刀在皮膚上切許多小口。每拔一次罐子需要切十二個小口。用原來的那種小型吸血罐吸血並不疼,吸血罐上的十二個針頭猛然刺進皮膚,几乎感覺不到疼痛。

然而用手術刀切就不同了。手術刀切得很慢,能夠感覺到疼痛;比方說,拔十個罐子,就得切一百二十個小口,同時切這麼多傷口,當然會感到疼痛的。我拔過這種罐子,儘管有些疼,使人感到不舒服,但並不致于疼痛到忍受不住而呻吟起來。有時,看著一個身材高大而又強壯的小伙子疼得又是哭又是喊,確實叫人感到可笑。


  

總之,可以打這樣一個比方,有的人在處理重大事件時既果敢又沉着,可是當他待在家裡無事可做時,卻無病呻吟起來,大耍小孩子脾氣,把飯端到他面前他也不吃,還動不動就罵人;什麼也不合他的心意,什麼都使他感到不快,認為人人都對他粗暴無禮,人人都折磨他,——總之,正象俗話所說的,這些老爺們純粹是溫飽生是非;這種人在普通老百姓中間也能遇到,在我們監獄裡,由於大家都生活在一起,就更加屢見不鮮了。在病房裡,這種嬌生慣養的人往往受到大家的嘲笑,有些人甚至嘲罵他;於是他沉默起來,彷彿正等着人家罵他,讓他安靜下來似的。烏斯季揚采夫特別不喜歡這種人,他從不放過機會辱罵這種嬌生慣養的人。其實,他也從不放過機會和任何人吵罵。

吵罵已成了他的樂趣和需要,這當然是因為他有病,或多或少也是出於愚蠢。瞧吧,一開始他聚精會神地認真傾聽別人的談話,然後就開始用平靜而又充滿自信的聲調教訓起別人來。他什麼事都愛管;好象他是專門被派到我們這兒維持秩序或監督別人的行動似的。

「他什麼事都管,」囚犯們往往笑着說。不過大家都不和他一般見識,儘量避免跟他吵罵,有時只是付之一笑。

「看他那一大套訓人的話!拉三車也拉不完。」

「我說什麼啦?不能在混蛋面前脫帽行禮,這是一定的。只不過用手術刀劃破了一點兒皮,他喊什麼?愛吃魚就別嫌腥,應該忍着點兒。」

「這與你有什麼相干?」

「不,弟兄們,」一個囚犯插嘴道,「手術刀倒沒什麼,我試過了;要是被人揪着耳朵不放,那才疼呢。」

說得大家哄堂大笑。

「怎麼,你的耳朵被人家揪過嗎?」

「你以為沒有嗎?當然被人揪過啦。」

「怪不得你的耳朵向外伸得那麼長。」

這個小個子囚犯叫沙普金,他的兩隻耳朵確實很長,向兩邊伸着。他是個流浪漢,年紀還很輕,但辦起事來卻很老練穩重,他話裡總是蘊藏着一種嚴肅的幽默感,這就使得他講出來的故事具有很多滑稽可笑的成份。

「我幹嗎要想你的耳朵被人揪過沒有呢?你這個笨蛋,我幹嗎要想這個?」烏斯季揚采夫又插嘴了,他悻悻地望着沙普金,儘管沙普金根本就沒有跟他說話,而是向大家講的,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是誰揪過你的耳朵?」有人問道。

“誰?’當然是警察局長啦。弟兄們,這是我流浪時發生的事。我們走到K城,當時我們是兩個人,另一個叫葉菲姆,他沒有綽號,也是一個流浪漢。我們路過托爾明的時候,在一個農民家裡發了一點兒財。

托爾明是一個村莊的名字。我們一進村,就四下張望,看能不能在這兒撈到點什麼,然後就溜之大吉。我們在鄉下自由得很,願意到哪兒去就到那兒去,不象城市裡這樣提心吊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嘿,不管怎麼說,先進酒館再說。

我們回頭一看,有個乞丐模樣的人走到我們跟前,他穿得破破爛爛,胳膊肘子露在外面。我們就東拉西扯起來。

“他說:『請問,你們有沒有公文①?』①身份證。———作者注。

“我們說:『沒有,沒有公文。』


  
“他說:『原來是這樣。我們也沒有。我這裡還有兩個好朋友,他們也在庫庫什金將軍靡下當差②。我斗膽建議,讓我們痛痛快快地喝幾杯吧,不過我暫時身無分文,先請你們破費一瓶。

』②即住在布穀鳥歌唱的森林裡。他是想說,他們也是流浪漢。———作者注。庫庫什金是俄國人的姓。

在俄語裡,此字與布穀鳥是同根詞。這是一句雙關語,暗指他們也是流浪漢。

“我們說;『歡迎,我們太高興啦。』於是我們就喝起酒來了。這時他們告訴我們,可以留在這兒做木匠活兒,這是我們的本行。城邊上有一座房子需要翻修,那裡住着一個有錢的小市民,真是家財萬貫。

我們當天就去拜訪了他。我們五個人剛來到這個富戶人家,當夜就被人逮住了。我們被送進派出所,後來又帶我們去見警察局長。警察局長說,他要親自審問我們。

他叼着煙袋走出來,後邊有人給他端着茶,這個傢伙很壯實,留着連鬢鬍子。他坐下來。這時,除了我們幾個人以外,又送來三個,也是流浪漢。弟兄們,其中有一個流浪漢特別有意思,他說他什麼都記不得了,任憑你用木棍敲他的腦袋,他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什麼都忘了。

警察局長轉過身來問我:『你是什麼人?』他大聲咆哮着,象打鼓似的。嘿,當然羅,我也這樣說:『大人,我什麼都記不得啦,一切都忘啦。』

“他說:『你等一等,我還有話跟你說,我認得你這副嘴臉,』他一邊說,一邊瞪着眼珠子瞧我。可是在這以前我根本就沒見過他。接着,他又問另一個人:『你是誰?』

“『拔腿就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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