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
「沒有辦法呀,這傢伙太不懂禮貌了!」——他一本正經地回答我。至于談到這個被迫的職業劊子手,眾所周知,他不過是一個被判了刑的流放犯而已,後來被留用充當劊子手;他起初向別的劊子手學習用刑的本領,學好以後,便終身留在監獄裡充當劊子手;他在監獄裡受到特殊的待遇,住在單獨的房間裡,甚至可以治理個人的財產,但他几乎總是處在別人的監視之下。當然,活人不是機器,劊子手打人雖說是迫于職守,但有時他也感到不安,儘管打人使他感到快樂,但他和受刑者本人並無宿怨。打人的技巧和學問,渴望在自己的夥伴和公眾面前大顯身手,這一切都刺激着他的虛榮心。
他千方百計地磨煉自己的打人技巧。此外,他清楚地知道,他是一個為眾人所唾棄的人,他到處都感覺到人們對他有一種几乎達到神秘程度的恐怖感,很難擔保這一切對他不產生影響,不增加他的狂怒和他的獸慾。就連小孩子也知道,他是一個「六親不認」的人。說也奇怪,我所見到的劊子手都有較高的文化修養,他們聰明,通曉事理,然而自尊心都特彆強,而且高傲自大。
他們的自豪感是不是因眾人對他們的鄙視而得到了發展,這種自豪感是不是由於他們意識到自己給受刑者帶來了恐怖並感到自己對他們擁有生殺予奪之權而得到了增強,——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也可能是他們出現在刑場時的那種隆重儀式和戲劇性場面,促使他們產生了某種驕傲情緒吧。我記得有一個時期,我經常遇到一個劊子手,並對他進行了認真的觀察。此人中等身材,肌肉發達,四十歲左右,長着一張愉快而聰明的面孔和一頭捲髮。
他總是顯得特別高傲,悠閒,外表保持着一種紳士風度,他回答別人的問話時總是很簡短,態度審慎而溫和,不過,他那溫和的態度中卻帶有幾分傲慢,彷彿他在我面前有什麼值得驕傲似的。值勤的軍官常常當着我的面跟他談話,似乎對他也很尊重。他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便故意在長官面前加倍地顯示自己的謙恭、嚴酷無情和自尊感。長官跟他談話時的態度越是友好,他就越發顯得不肯讓步,儘管竭力保持着彬彬有禮的態度,我相信,他這時一定會覺得自己無比優越于跟他談話的那位長官。
這從他的面部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有時,在炎熱的夏天,他手持一根細長的木棍,由衛兵監押着,奉命去打縣城裡的野狗。這個縣城裡無主的野狗特別多,而且繁殖得也特別快。節假日裡,這些野狗常常傷害人,因此,當局下令派劊子手去消滅它們。
然而就連這種卑賤的職務,顯然也絲毫沒有損傷他的自尊心。他由一個疲憊不堪的衛兵監押着,神氣十足地在城裡街道上走來走去,婦女和小孩一看見他那副神態,便嚇得驚恐萬狀,可是他卻怡然自得地、高傲地瞧著迎面走來的人。不過,劊子手們的日子卻過得相當舒適。他們有錢,吃得很好,常常有酒喝。
他們的錢是受賄得來的。一個被判處刑罰的民事犯,在受刑前總是要送些禮物給他們,即使花去最後一文錢也是要送的。對於那些有錢的犯人他們就進行敲詐,敲詐的數目則根據犯人的錢財狀況而定,有時向他們要三十盧布,有時甚至更多。遇到特別有錢的犯人,他們更是拚命地討價還價。
當然,劊子手在用刑時不能打得太輕,如若這樣,他就得拿自己的脊背負責。既然已經受了賄,他可以答應受刑者將不狠狠地打他。他的建議几乎總是被犯人欣然接受,否則,他就將殘酷無情地刑罰他,他是完全有權這樣做的。有時,他甚至向很窮的犯人敲詐一筆巨款;犯人的家屬常常跑來和他討價還價,苦苦哀求他,如若不滿足他的要求,就將有一場災難。
在這種情況下,他激起的那種帶有迷信色彩的恐怖感,便發生了作用。關於劊子手,什麼稀奇古怪的故事沒有講過啊!囚犯們曾親自告訴我,劊子手一棍子下去就能把人打死。然而,有誰作過這樣的試驗呢?不過,這是可能的。人們說到這一點時都說得十分肯定。
劊子手也親自對我說過,他能夠做到這一點。人們還告訴我,他可以高高地舉起棍子往犯人的脊背上抽打,但打過以後連一點微小的傷痕也看不出來,犯人也感覺不到一點疼痛。不過,關於劊子手的種種鬼把戲和毒辣手段我已講得太多了。劊子手即使接受了賄賂並答應要輕打,但第一棍還是要使出全身力氣來打的。
這甚至已成了他們的慣例。打過第一棍以後,他可以把棍子放輕,特別是在他事先接受了錢的情況下。但是第一棍,不管是不是接受了錢,他是要使勁打的。說實在的,我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也許是為了讓受刑者立即習慣于刑罰,在挨過頭一重棍以後,再挨輕棍就不那麼痛苦了,或者乾脆就是為了在受刑者面前顯顯威風,讓他嘗到點兒厲害,頭一棍就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也知道他是同誰打交道;總之,就是為了炫耀自己。不管怎麼說,在用刑前,劊子手往往十分興奮,感到自己強大無比,可以主宰一切;在這種時刻,他是一個演員,觀眾們都懷着驚奇和恐懼的心情看著他;在打第一棍以前,他總是懷着喜悅的心情向受刑者喊一聲:「支撐着點,我要加熱啦!」——這是在這種場合通常要說的兩句不吉祥的話。很難想象,人的天性竟被歪曲到了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