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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 77 / 118
世界名著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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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頁

朗讀:

記得當時我曾有過這樣一個奇特的看法,我不知這種看法是否正確,不過,囚犯們的普遍意見都有力地支持這種看法,即:用樹條抽打,如果抽的次數很多,那就將是我國採用過的刑罰中最嚴酷的一種。乍聽起來,這種說法似乎十分荒誕和不可能。然而,用樹條抽打五百下,甚至四百下,就可以把一個人抽成半死,超過五百下,几乎肯定就會把人抽死。就連體格最強壯的人一次也忍受不了一千下。

可是,一個人卻能忍受得住五百棍,而且絲毫也不會危及生命。就連體格不很強壯的人,也能忍受得住一千棍,且無生命危險。即使兩千棍,也不能把一個中等體力或體格強壯的人打死。囚犯們都說,樹條比棍棒更厲害。


  

他們說:「用樹條抽更能傷人,更會使人感到疼痛。」再沒有比樹條抽打更使人痛苦難熬的了。樹條更能刺激人的神經,使神經過度緊張,使人難以忍受。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反正不久以前曾有過一些紳士老爺們,只要一有機會打人,他們就感到快活,使人不由得回想起德·薩特侯爵①和勃琳維莉侯爵小姐②來。

①德·薩特(1740-1814),法國色情小說作家。②指法國侯爵小姐瑪麗婭·馬德琳娜·勃琳維莉,她是一個著名的女犯人,為了得到其父親、兩位哥哥和其他親屬的遺產,她毒死了他們。一六七六年被判處死刑。我想,在他們的快感裡,一定會有一種使這些紳士老爺們銷魂蝕骨的東西,一種又甜又苦的東西。

有些人象餓虎一樣舔人的鮮血。誰若是擁有這樣的權力,誰若是能夠無限度地主宰另一個人(這個人也和他一樣是由上帝創造出來的,也和他一樣在上帝面前享有平等的權利)的肉體、鮮血和靈魂,誰若是擁有特權,可以為所欲為地凌辱另外一個胸前佩戴着聖像的人,這個人就必然會變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為所欲為起來。殘暴是一種習慣,它不斷地發展,最後發展成一種病態。我認為,一個最高尚的人也可以因習慣而變得愚昧無知和粗野無禮,甚至粗野到慘無人道的程度。

血與權令人陶醉,使人變得冷酷無情,腐化墮落;到最後,就連最反常的現象也會為頭腦和感情所接受,甚至感到十分愜意。人和公民被毀滅于暴君之手,到那時要想恢復人的尊嚴,要想懺悔,要想得到復生,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這種恣意妄為,甚至會對整個社會產生有感染力的影響,因為這種權勢是有誘惑力的。如果社會對這種現象熟視無睹,那麼,社會本身的基礎也就會受到傳染。

總之,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擁有實施肉刑的權力,乃是社會的弊病之一,是毀滅社會上任何一種萌芽、任何一種文明變革意圖的最強有力的手段之一,是使社會不可避免地遭到解體的根本原因。

劊子手在社會上是受人唾棄的,然而貴族階級的劊子手卻遠非如此。不久前有人發表了反對的意見,但也只限于在書本上談談而已。甚至就連那些發表這種意見的人,也還未能抑制住對這種專橫暴戾的渴望。任何一個工廠主,任何一個企業家,當他想到他的工人及其家屬往往要完全依附於他時,想必一定會感受到一種有刺激性的快樂。


  
這是肯定無疑的;一代人不會很快就擺脫掉從上一代繼承下來的東西;一個人也不會很快就拋棄那種已經注入到他的血液之中,也可以說是從母親乳汁裡吮吸過來的東西。不可能發生這種急遽的轉變。人們還很少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和祖傳的罪孽。應該徹底拋棄它;但這並不是很快就能辦得到的。

我又談起劊子手來了。劊子手的特性存在於每一個現代人的胚胎之中,然而人的獸性的發展程度是不同的。如果一個人的獸性在其發展過程中勝過了他的其他特性,這個人自然就會變成一個可怕的怪物。劊子手有兩種:一種是自願的,另一種是不自願的,職業的。

自願的劊子手在一切方面當然要比職業劊子手低劣,然而人們對職業劊子手往往十分厭惡,他們常常使人感到可怕、憎惡、不可理解,甚至使人產生一種神秘的恐怖感。為什麼對一種劊子手的恐怖感几乎達到迷信的程度,而對另一種劊子手竟漠然視之,甚至加以讚揚呢?往往有這樣的怪事:我認識一些人,他們甚至是一些善良而誠實的人,在社會上也很受人尊敬,然而,比方說,如果受刑者在他們的嚴刑拷打下不喊叫,不肯求他們的寬恕,他們就覺得忍受不了。受刑者一定要喊叫,一定要哀求寬恕,這已成了慣例,只有這樣才算合乎禮節;受刑者倘若偶爾有那麼一次不想喊叫,掌刑者(我認識這個人,他在其他方面也許是個善良的人)就會感到自己受了侮辱。起初,他本想輕輕地杖責幾下,但由於聽不到通常應有的那種「大人呀,我的生身父親呀,開開恩吧,我將終生為您禱告」等等的喊叫,他便狂怒起來,又多打了五十大棍,直到受刑者呼救求饒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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