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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一連三日,雯青病已漸癒,每日起來只在房中與彩雲說說笑笑,倒無一毫別的動靜。直到第四天早上,張夫人還沒起來,就聽見雯青出了房門,到外書房會客去了。等到張夫人起來,正在外套房靠者窗朝外梳妝,忽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飛也似地在院子里跑進來。張夫人喝住道:「大驚小怪做什麼!」那小丫頭道:「老爺在外書房發脾氣哩,連阿福哥都打了嘴巴趕出去了。」張夫人道:「知道為什麼呢?」小丫頭道:「聽說阿福拿一個西瓜水的料煙壺兒遞給老爺,不知怎麼的,說老爺沒接好,掉在地上打破了。阿福只道老爺還是往常的好性兒,正彎了腰低頭拾了那碎片兒,嘴裡倒咕嚕道:『怪可惜的一個好壺兒。』這話未了,不防拍的一響,臉上早著了一個嘴巴。阿福吃一嚇,抬起頭來,又是一下。這才看見老爺抖索索地指著他罵道:『沒良心的忘八羔!白養活你這麼大。不想我心愛的東西,都送在你手裡。我再留你,那就不用想有完全的東西了!』阿福吃了打,倒還嘴強說:『老爺自不防備,砸了倒怪我!』老爺越發拍桌的動怒,立刻要送坊辦,還是金升伯伯求下來。這會兒捲鋪蓋去了。」張夫人聽了,情知是那事兒發作了,倒淡淡地道:「走了就完了,嚷什麼的!」只管梳洗,也不去管他。一時間,就聽雯青出門拜客去了。正是:
宦海波濤蹲百怪,情天雲雨證三生。
不知雯青趕去阿福,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憤輿論學士修文 救藩邦名流主戰
話說雯青趕出了阿福,自以為去了個花城的強敵,愛河的毒龍,從此彩雲必能回首面內,委心帖耳的了,衽席之間不用力征經營,倒也是一樁快心的事。這日出去,倒安心樂意地辦他的官事了。先到龔尚書那裡,謝他帕米爾一事維持之恩;又到錢唐卿處,商量寫著薛、許兩欽差的信。到了第二日,就銷假到衙,照常辦事。光陰荏苒,倏忽又過了幾月。那時帕米爾的事情,楊誼柱也查復進來,知道國界之誤,已經幾十年,並不始於雯青;又有薛淑云、許祝云在外邊,給英、俄兩政府交涉了一番,終究靠著英國的勢力,把國界重新畫定,雯青的事從此也就平靜了。
卻說有一天,雯青到了總署,也是冤家路窄,不知有一件什麼事,給莊小燕忽然意見不合爭論起來,爭到後來,小燕就對雯青道:「雯兄久不來了,不怪于這裡公事有些隔膜了。大凡交涉的事是瞬息千變的,只看雯兄養疴一個月,國家已經蹙地八百里了。這件事,雯兄就沒有知道吧?」雯青一聽這話,分明譏誚他,不覺紅了臉,一語答不出來。少時,小燕道:「我們別盡論國事了,我倒要請教雯兄一個典故:李玉溪道『梁家宅里秦宮入』,兄弟記得秦宮是被梁大將軍趕出西第來的,這個入字,好像改做出字的妥當。雯兄,你看如何?」說完,只管望著雯青笑。雯青到此真有些耐不得了,待要發作,又怕蜂蠆有毒,惹出禍來,只好納著頭,生生地嚥了下來。坐了一會,到底兒坐不住,不免站起來拱了拱手道:「我先走了。」說罷,回身就往外走,昏昏沉沉忘了招呼從人。剛從辦事處走到大堂廊下,忽聽有兩三個趕車兒的聚在堂下臺階兒上,密密切切說話,一個彷彿是莊小燕的車伕,一個就是自己的車伕。只聽自己那車伕道:「別再說我們那位姨太太了,真個象饞嘴貓兒似的,貪多嚼不爛,才扔下一個小仔,倒又刮上一個戲子了!」那個車伕問道:「又是誰呢?」一個低低地說道:「也是有名的角兒,好像叫做孫三兒的。我們那位大人不曉得前世作了什麼孽,碰上這位姨太太。這會兒天天兒趕著堂會戲,當著千人萬人面前,一個在臺上,一個在臺下,丟眉弄眼,穿梭似地來去,這才叫現世報呢!」這些車伕原是無意閑談,不料一句一句被雯青聽得齊全,此時恍如一個霹靂,從青天里打入頂門,頓時眼前火爆、耳內雷鳴,心裡又恨、又悔、又羞、又憤,迷迷糊糊欻地一步跨出門來,睜著眼喝道:「你們嚷什麼?快給我套車兒回家去!」那班趕車的本沒防雯青此時散衙,倒都吃了一驚。幸虧那一輛油綠圍紅拖泥的大鞍車,駕著匹菊花青的高背騾兒,好好兒停在當院里沒有卸,五六個前頂後跟的家人也都聞聲趕來。那當兒,趕車的預備了車踏凳,要扶雯青上車,不想雯青只把手在車沿兒上一搭,倏地鉆進了車廂,嘴裡連喊著:「走!走!」不一時,蹄翻輪動,出了衙門,幾十隻馬蹄蹴得煙塵堆亂,直向紗帽衚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