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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了幾日,雯青便又出棚,去辦九江府屬的考事,幾乎鬧了一個多月。等到考事完竣,恰到了新秋天氣,忽然想著楓葉荻花、潯江秋色,不可不去遊玩一番,就約著幾個幕友,買舟江上,去訪白太傅琵琶亭故址。明月初上,叩舷中流,雯青正與幾個幕友飛觥把盞,論古談今,甚是高興。忽聽一陣悠悠揚揚的笛聲,從風中吹過來。雯青道:「奇了,深夜空江,何人有此雅興?」就立起身,把船窗推開,只見白茫茫一片水光,蕩著香爐峰影,好像要破碎的一般。幕友們道:「怎地沒風有浪?」雯青道:「水深浪大,這是自然之理。」停一回,雯青忽指著江面道:「哪,哪,哪,那裡不是一隻小船,咿咿啞啞地搖過來嗎?笛聲就在這船上哩!」又側著耳聽了一回道:「還唱哩!」說著話,那船愈靠近來,就離這船不過一箭路了,卻聽一人唱道:
莽乾坤,風雲路遙;好江山,月明誰照?天涯攜著個玉人嬌小,暢好是鏡波平,玉繩紙,金風細,扁舟何處了?雯青道:「好曲兒,是新譜的。你們再聽!」那人又唱道:
癡頑自憐,無分著宮袍;瓊樓玉宇,一半雨瀟瀟!落拓江湖,著個青衫小!燈殘酒醒,只有儂相靠,博得個白髮紅顏,一曲琵琶淚萬條!
雯青道:「聽這曲兒,倒是個憤世憂時的謫室。是誰呢?」說著,那船卻慢慢地並上來。雯青看那船上黑洞洞沒有點燈,月光里看去,彷彿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雯青想聽他們再唱什麼,忽聽那個男的道:「別唱了,怪膩煩的,你給我斟上酒吧!」雯青聽這說話的是北京人,心裡大疑,正委決不下,那人高吟道:
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
只聽那女的道:「什麼麻不麻?你要作死哩!」那人哈哈笑道:「不借重尊容,哪得這付絕對呢?」雯青聽到這裡,就探頭出去細望。那人也推窗出來,不覺正碰個著,就高聲喊道:「那邊船上是雯青兄嗎?」雯青道:「咦,奇遇!奇遇!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呢?」那人道:「一言難盡,我們過船細談。」說罷,雯青就教停船,那人一腳就跳了過來。這一來,有分教:
一朝解綬,心迷南國之花;
千里歸裝,淚灑北堂之草。
不知來者果系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寶玉明珠彈章 成艷史 紅牙檀板畫舫識花魁
卻說雯青正在潯陽江上,訪白傅琵琶亭故址,雖然遇著一人,跳過船來,這人是誰呢?仔細一認,卻的真是現任浙江學臺宗室祝寶廷。寶廷好端端地做他浙江學臺,為何無緣無故,跑到江西九江來?不是說夢話么!列位且休性急,聽我慢慢說與你們聽。原來寶廷的為人,是八面玲瓏,卻十分落拓,讀了幾句線裝書,自道滿洲名士,不肯人云亦云,在京里跟著莊侖樵一班人高談氣節,煞有鋒芒。終究旗人本性是乖巧不過,他一眼看破莊侖樵風頭不妙,冰山將傾,就怕自己葬在里頭。不想那日忽得浙江學政之命,喜出望外,一來脫了清流黨的羈絆;二來南國風光,西湖山水,是素來羨慕的,忙著出京。一到南邊,果然山明川麗,如登福地洞天。你想他本是酪漿氈帳的遺傳,怎禁得莼肥鱸香的供養!早則是眼也花了,心也迷了。可惜手持玉尺,身受文衡,不能尋蘇小之香痕,踏青娘之艷跡罷了。
如今且說浙江杭州城,有個錢塘門,門外有個江,就叫做錢塘江。江里有一種船,叫做江山船,只在江內來往,從不到別處。如要渡江往江西,或到浙江一路,總要坐這種船。這船上都有船孃,都是十七八歲的妖嬈女子,名為船戶的眷屬,實是客商的鉤餌。老走道兒知道規矩的,高興起來,也同蘇州、無錫的花船一樣,擺酒叫局,消遣客途寂寞,花下些纏頭錢就完了。若碰著公子哥兒懞懂貨,那就整千整百的敲竹槓了。做這項生意的,都是江邊人,只有九個姓,他姓不能去搶的,所以又叫「江山九姓船」。閑話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