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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楊琰聞木蘭已死,喪吾諸人亦皆去世,惟諶于飛、鐵冠道人尚在。恐大道無傳,即致仕回家,到白雲洞中,謁見二公。于飛迎而謂曰:「子何來遲?」琰曰:「侄兒貪取仕進,塵心不凈,讀二位叔父所忖道心之文,思往事如夢境,特回家聽講,祈二位叔父不吝斯道,以省侄兒之愚昧。」于飛曰:「子有疑則問,以共相啓發耳。」琰問曰:「據叔父所云,一心分為二用,但不知人心、道心必如何,才分清界限?」于飛曰:「子靜坐思之,覺一派妄念,千頭萬緒,總在心面上滾來滾去,這就名為欲界。爾於此時,任他紛紛亂亂,一心守住主人,久而久之,覺妄念滅盡,心內如如在在,又覺此心非心,竟是一個光明境界。于光明界內,又覺有一個主宰,不動不搖。古人云:外無私慾,內合天理,允執厥中者,此也。又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真。像帝之先,亦指此也。但此時雖云自見道心,切不可自謂有得,著一毫意念在內。若有意念,即爲著了實相。古人云:外著實相,內心即亂;內著實相,真性不空。不空則真性不靈,真切實語也。」琰曰:「儒者之用心以誠,道家之用心以虛。誠則有主,虛則不窒,敢問二教同異之間,相去若何?」于飛曰:「聖人恐人用誠字太過,則近於固執,故繼以明字;太上恐人用虛字太過,則無實際工夫,故繼之以一字,其間並無同異之處。」琰又問曰:「道家云降龍伏虎,有是事乎?」于飛曰:「心靈如龍,念猛如虎,心靜則龍降,念止則虎伏。」琰曰:「如何分先天、後天?」于飛曰:「心靜念止是先天,心動念馳是後天。」琰曰:「佛家言性全是談空,不知其中亦有實際工夫否?」鐵冠道人曰:「大悟山焦周和尚得喪吾心法,賢侄何不去問于彼?」
楊琰即回家備禮,向大悟而來。焦周聞之,迎入方丈相見。禮畢,琰見焦周座間置《論語》一部,琰笑曰:「和尚念儒書何用?」周曰:「悟禪。」琰曰:「在何句上悟?」周曰:「在毋意、毋固、毋必、毋我上悟。」琰曰:「忍無而不無,若何?」周曰:「有若無。」琰曰:「若不有而有?」周曰:「空空如也。」琰拜曰:「吾師真不愧為喪吾徒弟。」是夜二人同榻而臥,次日五鼓,眾和尚來撞鐘擂鼓,焚香課誦。焦周起來,亦向經堂禮佛稱揚。楊琰心中想道:不知焦周亦誦何經?急忙起來,輕步至焦周背後一看,卻唸的是《中庸》。琰問曰:「子念《中庸》何為?」周曰:「悟禪。」琰曰:「從何句起?」周曰:「天命之謂性起。」琰曰:「從何句終?」周曰:「無聲無臭至矣。」琰曰:「《中庸》實際在何句?」周曰:「所以行之者,一也。」楊琰深為拜服曰:「吾欲延師於家,接諶于飛、張良貞同至合下,盤桓論道若何?」周曰:「吾亦欲會二公久矣。」遂欣然下山,四人相見,依長晚序坐,談心數日。有時念及木蘭、喪吾諸人,未免有一番傷感。
一日,琰問曰:「學道人以何字為先?」鐵冠曰:「以我字為先。」琰曰:「我字左右皆戈,人心懷我字,則滿腔皆是私念。又輕人自恃,正人君子不來親附。若躁戈而立,戕人自戕,不足有為。人能克除我字,則心公而直,公則不私,直則不屈,仁道近焉。叔父云以我字為先,是此意也。」鐵冠曰:「此性學之論我字也。凡有命學,在性中立命,也要在我字推求出來,方是大學問。」楊琰靜居七日,參悟不出,出見鐵冠、于飛、焦週三人,同觀太極圖。楊琰大悟,向三人叩拜曰:「弟子聞命矣。我字中間一橫象太極,二縱像兩儀,四八象四象。仔細玩之,五行八卦皆備,斯其為我乎?」鐵冠喜躍曰:「如是如是。」諶于飛乃擊桌而歌曰:
天地三才互相依,一身萬法皆為備。
身中有個太極圈,圈中一點是性命。
總於心內自修持,千言萬語說不盡。
涵養不睹不聞時,動靜關中心常定。
鐵冠道人乃歌曰:
不無不有正當中,潛修真性似潛龍。
養就明珠飛騰日,風雲雷雨贊化工。
贊化工能顯神通,接引眾生出牢籠。
但教心地常清靜,三乘妙法此為宗。
焦周和尚乃歌曰:
文佛心印偈三千,妙法無為亦無言。
性空何用持戒定,戒定只緣要心堅。
能于諸相不留心,更向何處問真詮。
真詮一句為君說,念頭止儘是先天。
楊琰乃歌曰:
性天心地兩無分,一體同參見月明。
月明只為光能照,靜里乾坤別有春。
對鏡不迷為煉性,煉性常如活死人。
此法空中有實相,黍珠一點是元神。
四人歌罷,彼此相賞,以後詩詞,難於盡錄。後來于飛八十四歲乃終,鐵冠道人九十六歲而終,焦週一百二十歲而終,楊琰八十二歲而亡。人稱「西陵四老」。本朝康熙年間,大悟山又出一僧,名沖元和尚。明心見性,說法度人。先示歸期,端坐而化,葬于素山寺后。木蘭山出一計道人,能知過去未來,白日飛昇。二公皆與四川巡撫姚公為密友。往來詩詞,不必細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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