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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 50 / 59
古典小說類 / 徐枕亞 / 本書目錄
  

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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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頁

朗讀:

  吟箋疊就,鳥使未逢,欲寄相思,惟余悵望。蓋此時梨娘方在病中,設貿然以此詩付郵,烏能直上妝臺,逕投病榻?不幸為旁人覷破箇中秘密,且將據之以為梨娘致病之鐵證,梨娘將何以堪?是欲以慰之,而反以苦之也。況乎二詩都作傷心之語,絕非問病之詞,病苦中之梨娘,豈容復以此酸聲凄語,再添其枕上之淚潮、藥邊之苦味!籌思及此,夢霞乃擱筆輟吟,不作一字之答覆,惟將梨娘來書反覆展玩。有時拍案驚起,仰天呼號,有時枯坐竟日,不言不笑,非病非癲,家中人亦莫測其因何也。如是者三日,夢霞固無一刻忘梨娘,惟癡望玉人無恙,速以大佳訊息,慰我淒涼。豈知木筆驕春,才借題紅之筆;梨花葬月,突來飛白之書。值元旦之良辰,得情天之兇耗。爆竹揚灰,不報平安之竹;桃符作怪,竟為催命之符。嗚呼!梨娘竟死矣。
梨娘死矣,吾書今須述梨娘死前之病情與夫死時之慘狀,然記者於此,實不忍下筆。吾字未成,吾淚已濕透紙背。蓋梨娘之死,極天下之至慘,事雖與吾無關,而人孰無情?天乎何罪?多情如梨娘,多才如梨娘,命薄于云,身輕若絮,埋愁壓恨,泣血椎心,一旦玉碎珠沉,香銷魂化。奈何天里,不能久駐芳顏;前度人來,無復相依倩影。茫茫後果,鴛鴦空視長生;負負前緣,蝴蝶遽醒短夢。吁可痛已!以才盡之江郎,寫傷心之情史,箋愁賦恨,痛死憐生,握管沉吟,枯腸寸斷。情根不死,低頭愿拜梨花;文字無靈,寄恨徒憑香草。伊人結局,絕類顰兒;鯫生不才,欲為殷浩。叩碧翁而無語,碧海沉沉;起黃土兮何年,黃塵莽莽。可憐知己無多,況出飄零紅粉;漫說干卿底事,不教狼藉青衫。吾本箇中人,誰非有情物,為梨娘哭,更為普天下薄命女即之如梨娘者哭。聲聲帶恨,字字斷腸,想閱者諸君亦愿陪此一掬同情之淚也。
梨娘之死,其事至可奇,而其情至可哀。蓋梨娘固不可以死者,且又可以不死者。不可以死而死,可以不互而竟死,則情實誤之。古今來癡女子之死於情者亦多矣,顧未有如梨娘用心之苦者。未病之前自知必病,既病之後自知必死,死而情可已,事不可了。故力疾作書以與夢霞,諄諄以後事相囑託,而又吞吐其詞,若未必果死者。蓋彼之意,固不欲夢霞知其病,更不欲夢霞知其死耳。此書也,在他人視之,為病中之書,在梨娘視之,即絕命之書矣。


  
自是以後,病勢日危一日,時而清時,時而昏惘,旦夕之間,其態萬變。家人見狀相顧失色,醫藥祈禱均無效,而梨娘至此,水漿不入于口者,已兩星期矣。骨瘦如柴,顏枯如鬼,又加之以嗽,益不能支。自知不起,即亦無慮,萬念皆空,瞑目待死。顧病者無求愈之心,而家人希望之心乃與病而俱增。鎮日忙亂,如午衙之蜂,而卒無補於萬一。梨娘病中,厭與人語,戚黨之來問疾者概行謝絕,即家中之婢媼,輕易亦不令其望見顏色,帷中悄悄,日侍其側者一鵬郎、一筠倩也。
筠倩見梨娘病情大惡,終日隨侍不去,捧湯進藥,皆躬親其役,若欲與萬惡之病魔,爭此垂死之病人者。梨娘殊不欲言,扶持一切,自有鵬郎及秋兒在,萬不敢以此猥瑣之事累及吾妹,而益重吾罪也。筠倩聞言,益涕泣不肯去。梨娘乃長嘆無語。嗚呼,自梨娘病臥以來,筠倩心滋慼慼,未嘗有一日離於病榻之側,襟袖間淚痕時濕,惟不使梨娘見之耳。而梨娘對之,乃不能如從前之親熱,雖病中心緒不佳,亦不應淡漠若此。筠倩於是憶及前以婚姻問題,致兩情微有不懌,其言若此,似尚未能去懷,或者此番病根,即種因於此,亦未可知。筠倩默唸至此,悔恨不勝,祝望益切,其心謂若梨娘而克愈者,吾猶可以自贖,脫不幸而竟死者,則吾實殺吾姊。此恨不啻終天,欲懺悔而無從矣。筠倩作如是想,益不肯稍弛其調護之力,以為補過之謀。噫,豈知梨娘之心,實有不可以遽告筠倩者。今見筠倩若是其懇摯,益不自安,嚙被忍痛,惟求早死一日,早免一日之苦。嗚呼,慘矣!
燈光撮豆,枕淚傾潮。梨娘徹夜聲吟,筠倩衣不解帶,達旦不寐。強之睡,不可,則亦聽之。一夕,病勢突覺銳減,嗽亦間作,神志清明如曩日。筠倩心竊喜。梨娘謂之曰:「妹厚我甚矣,我恨無以報。妹妹亦弱質,能有幾許精神?疲勞如此,不將與我俱病耶?今我病已覺少可,倦而思睡,今夜毋需人伴,妹亦請自安睡以資養息。」筠倩猶徘徊不去,梨娘再三迫之,乃回房就寢,斯時室中尚有鵬郎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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