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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 35 /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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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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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俯首沉思者良久,忽憬然悟曰:「余憶之。方余病臥,彼日來視余,來時必與鵬郎戲,或攜果餌以餉鵬郎。鵬郎因是樂就之,每晚必同至門外游散,余亦未之禁。后李忽一去絕跡,余固甚疑之,意者此數日中,鵬郎年幼無知,為彼以計誘,以言饣舌,或竟將秘密泄露其一二。彼既探得其情于小兒之口,遂思設計以相欺,故去而不來。余家中之偽書,即發現於三日之後,此中情節固已灼然。余不意此無情之病魔,竟為引進奸人之導線,此可愛之鵬郎,竟為破壞好事之罪魁。要之皆由於余無知人之明,日與虎狼相處,而夷然坦然,一再不慎,釀此大禍。彼鵬郎固何知者,望卿恕此可憐之孤兒。」梨娘長嘆曰:「余安忍責兒?余惟自疚!未亡人不能割情斷愛,守節撫孤。雖未作琵琶之別抱,而已多瓜李之嫌疑,貽玷女界,辱沒家聲。亡者有知,烏能余恕?若更以不可告人之事,責及彼所愛之兒,不益以重余之罪?更何以見余夫于地下乎!」
夢霞聞言,心怦然驚。念梨娘既自怨,則己烏能不自愧。一念難安,如芒刺背,恍惚間如見梨娘之夫之魂,現形於燈光之下,怒目而相視。而鵬郎之鼾聲與梨娘之泣聲,聲聲刺耳,益覺魂悸神傷,舉動改其常度。天下最難安之事,生平最難處之境,實無有逾於此時者。既而曰:「余誤卿,余誤卿,愿卿恕余,並愿卿絕余,勿再戀戀于余。一重公案乘此可以了結,還卿冰清玉潔之身,安卿慰死撫生之素,而余亦從此逝矣。」梨娘止泣言曰:「霞郎,霞郎,若意殆怨余乎?余言非怨君,幸君恕余。」梨娘泣,夢霞亦泣曰:「非也,余亦自怨耳。然兩情至於如此,欲決撒也難矣。天乎無情,既合之矣,復多方以為之障礙,俾惡魔得遂其謀,后此之磨折,正未有窮期也。」繼又作恨聲曰:「余與此賊誓不兩立,余必去此眼中釘,以免後來之再陷。」
梨娘色變曰:「是奚可者!是奚可者!君欲彼一人知之耶?抑欲使盡人皆知耶?彼既百計偵知余等之秘密,固決無能代余等守此秘密之德義,則此事之宣佈,在彼一啟唇、一掉舌之間耳。君若不與之較,交以道,接以禮,一如平日,若不知此事也者,彼尚有人心,必受君之感化力,而生其愧悔之心,知偵人秘密之不當,因之終身箝口,以贖前愆。若必欲去之以泄憤,則彼之仇君將益深,謀君且益甚,是速禍也。君能遠彼之身,豈能掩彼之口?恐教職甫解,而醜聲已洋溢乎全邑矣。既少事前之防範,亦當為事後之彌縫,逞一朝之忿,其如後患何?」夢霞曰:「善哉卿言!可謂能審事而慮禍者矣。然自茲以往,余亦不敢再作問津之想。驚弓孤鳥,怯王孫挾彈而來;漏網僵魚,凜漁者執竿而伺。自問此心不作,本非同汶汶之可污,無如有口難防,誰不恤悠悠之可畏。好事多磨,孽緣終挫,若再迷戀不捨,更不知將再歷何種慘酷之魔劫。余縱不惜犧牲名譽、捐棄幸福,以易卿一點憐才之心,而實不忍再陷卿于苦惱之境,浼卿以不潔之名。嗟乎梨娘,夫復何言。從茲一別,後會無期,然言猶在耳,誓豈忘心。卿固飲泣終身,余亦孤棲畢世。今生緣了,來世期長,余當先驅狐貍于地下,而俟卿于黃泉碧落間耳。」言已,喉噎氣促,鉛淚疾瀉,復忍痛口占四絕。吟聲雜以哭聲,巫峽哀猿,亦無此悽楚也。


  
金釵已斷兩難全,到底天公不見憐。
我更何心愛良夜,從今怕見月團圓。
煩惱重生總為情,何難一死報卿卿。
只愁死尚銜孤憤,身死吾心終未明。
詩呈六十有餘篇,速付無情火里捐。
遺蹟今生收拾盡,不須更惹後人憐。
望卿珍重莫長嗟,來世姻緣定不差。
死後冤魂雙不得,冢前休種並頭花。
夢霞吟畢,涕不可仰。梨娘亦掩面悲啼。數聲嗚咽,如子夜之聞歌;四目模糊,作楚囚之相對。斯時一粟之燈暈,兩面為淚花所障,光明漸減,室中之景象呈極端之愁慘,幾有別有天地,非復人間之概。相思味苦,不道相逢更苦。受盡萬種淒涼,只博一場痛哭。冤哉,冤哉!若合若離,不生不死,一角情天,竟有若是之迷離變幻者。此情此景,旁觀者為之酸鼻,當局者能不椎心?有頃,夢霞悄然起,剔已殘之裂媯索紙筆更賦四律。心中苦痛難以言宣,聊以詩泄。這回相見,舍此更別無可述者矣。
秋風一棹獨來遲,情既稱奇禍更奇。
十日離愁難筆訴,三更噩夢有燈知。
新詞輕鑄九洲錯,舊事旋翻一局棋。
滾滾愛河波浪惡,可堪畫餅不充飢。
一聲哀雁入寥天,火冷香消夜似年。
是我孤魂歸枕畔,正卿雙淚落燈前。
雲山渺渺書難到,風雨瀟瀟人不眠。
知爾隔江頻問訊,連朝數遍往來船。


  
卿是飄萍我斷蓬,一般都是可憐蟲。
驚弓孤鳥魂難定,射影含沙計劇工。
北雁無情羈尺素,東風有意虐殘紅。
誤他訊息無窮恨,只悔歸途去太匆。
風入深林無靜柯,十分秋向恨中過。
情場自古飄零易,人事於今變幻多。
豈是浮雲能蔽月,那知止水忽生波。
乾坤割臂盟終在,未許焚香懺爾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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