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滅 第196頁
八月初,畢安訓告訴詩人,柯拉莉沒有希望,活不了幾天了。那幾天淒慘的日子,貝雷尼斯和呂西安只會哭,在病人面前顧不得再遮蓋。可憐的姑娘想到自己快死,為著呂西安傷心得不得了。她忽然心思大變,打發呂西安請教士。女演員要恢復信仰,平平安安的死去。她終於象基督徒一樣結束她的生命,表示真誠懺悔。臨終和死亡的景象把呂西安的精力和勇氣消耗完了。詩人失魂落魄,坐在柯拉莉床前一張靠椅上,一刻不停的望着柯拉莉,直到她的眼睛被死神闔上為止。那是清早五點。一隻鳥飛來停在窗外的花盆上,吱吱喳喳唱了一陣。貝雷尼斯跪下來吻着柯拉莉的手,眼淚直掉奮逐漸冷卻的手上。壁爐架上只有十一個銅子。悲痛絶望的情緒逼着呂西安出門,想用募化的辦法埋葬他的情婦,不是去見德·埃斯巴侯爵夫人,杜·夏特萊伯爵,德·巴日東太太,德·圖希小姐,撲在他們腳下,便是去央求刻薄的花花公子德·瑪賽;那時他既沒有傲氣,也沒有精力了。只要能弄到幾個錢,便是叫他當兵也願意!他垂頭喪氣,跌跌撞撞的走着,完全是倒霉鬼的形景;他不覺得自己衣冠不整,逕自走進卡米葉·莫潘的住宅,要求通報。 當差回答說:「小姐早上三點才睡,她不打鈴,誰也不敢進房。」 「她幾點鐘打鈴呢?」 「最早十點。」 呂西安寫了一封淒慘的信留下,在那種信裡,落魄的漂亮哥兒再也顧不得面子了。有一天晚上,盧斯托講起某些有才氣的青年央求斐諾,呂西安還不相信那種卑躬屈節的態度;如今他的一支筆或許比他們迫于患難的表現還要進一步。他渾身火熱,象獃子似的從大街上走回去,根本不覺得剛纔絶望之下寫了一封慘絶人寰的信。他路上遇到巴貝。 他伸着手說:「巴貝,給我五百法郎好不好?」 「不,只能給兩百,」書店老闆回答。 「啊!你倒是熱心人。」 「對,可是我有我的生意經。」巴貝接着告訴他方當和卡瓦利埃的倒賬,說道:「你害我損失了許多錢,應當幫我賺回來。」 呂西安打了一個寒噤。 書店老闆接下去說:「你是詩人,應該各式各樣的詩都會寫。我此刻要一些香艷的歌,拿來跟別的現成歌曲混在一起,不讓人家控告我翻版;我想印這樣一部有趣的集子,在街上賣十個銅子一本。你要是明天交出十支出色的酒歌或者色情的小調……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就給你兩百法郎。」 呂西安回家看見柯拉莉直僵僵的橫在一張帆布床上,裹着一條粗布被單,貝雷尼斯一邊哭一邊縫。諾曼底的胖老媽子在床的四角點了四支蠟燭。柯拉莉面上光采奕奕,平靜到極點,叫活着的人看了十分感動。她很象害貧血症的少女:暗紅的嘴唇有時好象還會張開來,輕輕的叫幾聲呂西安。她斷氣之前就唸著上帝和呂西安的名字。呂西安打發貝雷尼斯上殯儀館辦手續,開銷不能超過兩百法郎,還得包括在簡陋的佳訊教堂舉行的喪事彌撒。貝雷尼斯一出門,詩人便坐在書桌前面,靠近可憐的女朋友的屍體,預備按照流行的曲調寫十首快活的歌。他苦不堪言,花了多少氣力沒法動筆;後來總算心竅大開,救了他的急難,彷彿他根本不曾有過痛苦。克洛德·維尼翁關於感情和頭腦分離的現象發表過沉痛的議論,此刻在呂西安身上應驗了。教士替柯拉莉做着禱告,可憐的孩子湊着靈前的燭光,為狂歡的酒會推敲歌詞。那一夜不知他怎麼過的!第二天早上,呂西安寫完最後一首,想配一個當時流行的調子,貝雷尼斯和教士聽見他唱起歌來,只道他瘋了: 朋友們,歌詞要帶說教, 我聽著受不了。 要人快活與開心, 為何又要講理性? 復唱的詞兒句句精彩, 叫我們嘻嘻哈哈乾杯: 古希臘的哲人也是這般議論。 我們用不到高雅的辭藻, 掌酒行令自有酒神代勞。 勸你們盡情歡笑奠停杯, 萬事皆空休掛懷。 名醫常說,誰要能終年沉醉, 包管他長命百歲。 怕什麼老態龍鍾, 兩腿搖搖走不動, 趕不上健步如飛的青春年少! 只要能滿滿的金樽高捧, 雙手輕便歲歲相同; 只要能沉湎醉鄉直到老, 傳杯換盞意興豪。 勸你們盡情歡笑莫停杯, 萬事皆空休掛懷。 若要問,我們從哪條路上來, 倒很容易說分明; 要知身後何處去, 休問我輩痴與愚。 何必思前想後多愁苦, 有福且享莫蹉跎, 享盡榮華才不算此生虛度。 天年有限數難逃, 一息尚存趁今朝! 勸你們盡情歡笑莫停杯, 萬事皆空休掛懷。 第19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速度:
1.4
簡明朗讀模式適合大多數瀏覽器,也相容於桌上型與行動裝置。
不過,在手機模式下,建議使用FireFox 或者 EDGE瀏覽器朗讀,若使用Chorme瀏覽器,螢幕關閉後會停止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