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年青的思想家又想道:現在的問題在於這種時代究竟會不會來到?假使會來到,那就一切都解決了,人類就會徹底走上了軌道。 但由於人類根深蒂固的愚蠢,也許再有一千年還上不了軌道,所以對於每個目前已經認識真理的人,可以允許他完全隨他的意思用新的原則來安排自己的生活。 在這意義上,他是『什麼都可以做的』。 不但這樣:即使這個時代永不來到,但既然上帝和靈魂不死總是沒有的事,所以新人是可以被容許成為人神的,甚至整個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也可以,而且不用說,他憑著他這種新的身分,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毫不在乎地越過以前作為奴隸的人所必須遵守的一切舊道德的界限。 法律對於神是不存在的!神站在哪兒,哪兒就是神聖的地方!我站立的所在,立刻就成為顯赫的所在,……『什麼都可以做』,這就完了!這一套說法很有趣。 但是既然你想騙人,又何必要真理批准呢?我們現代的俄羅斯人就是這個樣子:不經批准是連騙人的勾當都不敢幹的。 愛真理竟到了如此地步。 ……」 客人說著話,顯然對自己的辯才感到得意,越來越提高嗓音,嘲笑地瞧著主人!但是他沒有說完,伊凡忽然從桌子上抄起一個杯子,舉手向雄辯家身上砸去。 「Ah, mais c′est bete enfin! • 」客人嚷道,從沙發上跳起來,用手指拂去身上的茶漬,「想起路德的墨水瓶來了!他自己把我當作一個夢,卻用茶杯朝夢扔去!這是女人的行為!我早就疑心,你只是裝出摀住耳朵的樣子,其實是在聽著。 ……」 突然傳來有人從院子裏用力堅決地敲窗框的聲音。 伊凡·費多羅維奇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聽見了麼,你最好開門去吧,」客人嚷道,「這是你的兄弟阿遼沙,他一定有最出人意外的有趣消息,我對你說!」 「閉嘴,騙子,我比你先知道這是阿遼沙,我早就預感到是他,而且他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來的,自然有『消息』!……」伊凡狂怒地叫嚷。 「開門呀,給他開呀。 外面有暴風雪,他又是你的兄弟,Monsieur,sait——il le temps Qu′il fait? c′est anepas mettre un chien dehors! • ……」 —— 註: • 法語:唉,這才是愚蠢哩! • 法語:先生,你知道不知道,天氣多壞?好主人是不會放狗上街的。 —— 敲窗聲繼續響著。 伊凡想跑到窗前去,但突然似乎有什麼東西捆住了他的手腳。 他就好象拚命想掙脫鐐銬似的,但是辦不到。 敲窗的聲音越來越緊,越來越響。 鐐銬終於忽然斷了,伊凡·費多羅維奇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他狂亂地向四周望望。 兩支蠟燭幾乎燃盡了,剛才扔在他的客人身上的茶杯還擺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對面沙發上什麼人也沒有。 敲窗框的聲音雖然仍持續不停,但是並不象他在夢中感到的那樣響,相反倒是很輕的。 「這不是夢!不,我敢賭咒,這不是夢,這都剛剛真的發生過!」伊凡·費多羅維奇大聲說,奔到窗前,打開了小氣窗。 「阿遼沙,我說過不許你來了!」他對兄弟蠻橫地嚷道。 「只許三言兩語,你有什麼事?只許三言兩語,聽見沒有?」 「一小時以前,斯麥爾佳科夫上吊死了。 」阿遼沙在院子裏回答。 「你到門廊上去,我馬上給你開門。 」伊凡說著,跑去給阿遼沙開門。 第十節 「這是他說的!」 阿遼沙走進來以後,告訴伊凡·費多羅維奇一個多小時以前瑪麗亞·孔德拉奇耶芙娜跑到他的寓所去,報知斯麥爾佳科夫已經自殺。 「我走進他屋裏去收拾茶炊,見他吊死在牆上的鐵釘上面。 」阿遼沙問她:「向官廳呈報過沒有?」她回答說哪兒也沒有去呈報,「首先就跑來找您,一路上拚命地跑。 」據阿遼沙說她簡直象個瘋子一樣,渾身哆嗦得象一片樹葉似的。 阿遼沙和她一塊兒跑到她們的木屋裏去,看見斯麥爾佳科夫還弔在那裏。 桌上放著一張字條:「我自覺自願地消滅自己的生命,與他人一概無涉。 」阿遼沙仍舊把字條留在桌上,自己徑直到警察局長那裏去報告一切,「以後就從那裏直接上你這兒來了。 」阿遼沙最後說,兩眼緊盯著伊凡的臉。 他在講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身上,似乎對他臉上的神色十分吃驚。 「哥哥,」他忽然叫了起來。 「你一定病得很厲害!你看著我,卻好象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 「你來了很好,」伊凡似乎沉思地說,好象完全沒有聽見阿遼沙的喊聲似的,「不過我已經知道他上吊了。 」 「誰告訴你的?」 「不知道是誰。 但是我知道。 我真知道麼?是的,他對我說了。 是剛才對我說的。 ……」 伊凡站在屋子中央,一直那樣出神地說著話,眼睛瞧著地上。 「他是誰?」阿遼沙問,不由得向四周看了一下。 「他溜走了。 」 伊凡抬起頭來輕輕地笑了笑。 「他怕你,怕你這鴿子。 你是『純潔的小天使』。 德米特裏管你叫小天使。 小天使。 ……六翼天使們雷動的歡呼聲!六翼天使是什麼?也許是整個星座的名字。 也許整個星座全是某種化學分子。 ……有獅子與太陽星座,你知道不知道?」 「哥哥,坐下來!」阿遼沙驚慌地說,「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坐到沙發上。 你在那裏說胡話。 你靠在枕頭上。 就這樣。 要不要用濕手巾敷敷頭?也許會好一些。 」 「你把手巾拿來。 就在椅子上面。 我剛才扔在那兒的。 」 「這裏沒有手巾。 你別管了,我知道手巾放在哪裡。 那不是麼!」阿遼沙說,在屋子另一頭伊凡的梳洗桌上找到了一塊疊得方方正正還沒有用過的乾淨手巾。 伊凡奇怪地看了手巾一眼:好象一下子恢復了記憶。 「等一等,」他從沙發上欠身起來,「剛才,一小時以前,我從那裏拿過這塊手巾,用水浸濕。 我把它按在頭上,以後又扔在這裏,……怎麼會是幹的?我沒有第二塊手巾啊!」 「你曾把這塊手巾按在頭上嗎?」阿遼沙問。 「是的,我還在屋裏踱步,一小時以前。 ……為什麼蠟燭都點完了?現在幾點鐘?」 「快十二點了。 」 「不,不,不!」伊凡忽然叫起來,「這不是夢!他到這裏來過,他坐在這裏,就在那張沙發上。 你敲窗以前,我朝他扔茶杯,……就是這個茶杯。 ……等一等,我剛才是睡熟了,但是這個夢不是夢。 以前也發生過這類事。 阿遼沙,我現在常做夢,……但是那並不是夢,清清醒醒的:我走路,說話,還看得見,……可是卻睡著在那裏。 不過他確實坐在這裏過,他來過的,就坐在這張沙發上面。 ……他很愚蠢,阿遼沙,愚蠢極了。 」伊凡忽然笑了,開始在屋裏踱步。 「誰愚蠢?你說的是誰?哥哥!」阿遼沙又煩惱地問。 「魔鬼!他竟上門來訪問我。 來過兩次,甚至有三次。 他逗我,說我對他生氣只因為他是一個普通的鬼,而不是燒焦了翅膀,從雷n和閃電中出現的撒旦。 可是他不是撒旦,他這是撒謊。 他是冒充的傢伙。 他只是一個鬼,不值錢的小鬼。 他常上澡堂。 假使脫去他的衣裳,一定可以找到一條尾巴,長長的,光滑的,象丹麥的狗似的,有一俄尺長,黃棕色。 ……阿遼沙,你凍僵了,你剛才在雪地裏走路。 要不要喝茶?怎麼?冷的麼?要不要吩咐他們生火?c′est a n e pasmettre un chiendehors • 。 ……」 —— 註: • 法語:好主人是不會放狗上街的。 —— 阿遼沙快速地跑到臉盆那裏,把手巾浸濕,勸伊凡重新坐下來,用濕手巾給他紮在頭上。 他自己坐在他身邊。 「你前不久對我講起麗薩,是什麼意思?」伊凡又開始說,他變得極愛說話了。 「我喜歡麗薩。 我當你面說了她幾句壞話。 我那是撒謊。 我是喜歡她的。 ……我為明天的卡嘉擔心,這是我最擔心的事。 為未來擔心。 明天她將拋棄我,用腳踐踏我。 她以為我為了吃醋陷害米卡!是的,她這樣想!但其實並不是這麼回事!明天是十字架,卻不是絞刑架。 不,我決不上吊。 你知道不知道,我是永遠不肯自殺的,阿遼沙!這是因為我生性卑鄙麼?我不是膽小鬼!我是為了渴望生活!我怎麼知道斯麥爾佳科夫上吊?是的,這是他對我說的……」 「你深信有人坐在這裏麼?」阿遼沙問。 第19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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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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