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都打開了,煙囪門也打開,米卡從過道裏拖來一桶水,先把自己的頭淋淋濕,然後找來一塊破布,在水裏浸了一浸,敷在獵狗的頭上。 看林人對這件事卻仍舊帶著幾乎滿不在乎的神氣,把窗子打開以後,沒精打采地說了聲:「這就行了。 」就又去睡覺去了,把一盞點亮了的鐵燈留給米卡。 米卡忙碌了半個鐘頭照料這中了煤氣的醉鬼,一直用濕布敷他的腦袋,已經打定主意整夜不睡了,但是實在累得精疲力盡,剛稍稍坐下來一會兒想喘一口氣,眼皮就一下子合上了,接著立刻就不由自己地躺倒在長椅上,象死人一樣沉睡了過去。 他醒得非常晏,大概已經是早晨九點鐘了。 太陽從農舍的兩扇小窗上燦爛地照進來。 昨天那個捲髮的農民已經穿上了上衣,坐在長椅上。 他面前放著一個新的茶炊和一大瓶新的酒。 昨天那瓶舊酒已經喝完,新的也已經喝了一大半。 米卡跳起來,頓時猜到這該死的莊稼漢又喝醉了,已經沉醉得無可救藥。 他瞪著眼睛,瞧了他一分鐘。 莊稼人卻默默地,狡黠地看著他,帶著一種令人氣惱的鎮靜神色,甚至象米卡所感到的那樣,還有點瞧不起人的傲慢態度。 他跑到他面前。 「對不起,你瞧……我……您大概已經聽這裏的看林人說過:我是德米特裏·卡拉馬佐夫中尉,就是老卡拉馬佐夫的兒子,您正想要買下他的那片樹林子。 」 「你這是瞎說!」莊稼人突然平靜而堅決地說。 「怎麼瞎說?您認識費多爾·巴夫洛維奇麼?」 「我可不認識什麼費多爾·巴夫洛維奇。 」莊稼人說,舌頭都有點轉動不靈的樣子。 「樹林子,您正在想買下他的一片樹林子;您醒一醒,好好清醒一下吧。 是伊利英斯克的巴維爾神父領我到這裏來的。 ……您還寫了一封信給薩姆索諾夫,他打發我來見您。 ……」米卡喘著氣。 「你瞎說!」獵狗又一字一頓地說。 米卡的腳都有點發涼了。 「求求您,這不是開玩笑!您也許有點醉了。 但您總還能說話,能聽懂吧,……要不……要不我可真不懂了!」 「你是漆匠!」 「求求您,我是卡拉馬佐夫,德米特裏·卡拉馬佐夫,有一件事情找您,……一個有利的提議,……很有利的……也就是關於樹林子的事情。 」 莊稼人神氣十足地捋著鬍鬚。 「你包了工,卻專門賺錢騙人。 你是個壞蛋!」 「我跟您說,您弄錯了!」米卡絕望地絞著自己的手。 莊稼人一直捋著鬍鬚,忽然狡黠地眨眨眼。 「不,你給我指出來,你找出來,哪一條法律許可你做偷工減料的事?你聽見了麼!你是個壞蛋,你明白不明白?」 米卡垂頭喪氣地退後了一步,忽然,象以後他自己形容的那樣,似乎「有什麼東西敲了他的額頭一下」,他的腦子猛地裏開了竅,彷彿「亮起了一根火把,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他站在那裏,獃若木雞,怎麼也想不通:以他這樣總還算是個聰明的人,怎麼竟會醉心於這樣的蠢事,迷戀於這種冒險的舉動,還花了幾乎整整一晝夜的功夫忙著照料這個獵狗,用濕布敷他的頭。 ……「瞧,這人喝醉了,喝得爛醉如泥,而且還會狂飲爛醉一個星期的,——那等在這裏會有什麼用?要是這真是薩姆索諾夫故意打發我到這裏來的呢?要是她……唉,我的天,我做了多大的傻事呀!……」 莊稼人坐在那裏,看著他,微微地笑著。 如果換了一種情況,米卡也許真會由於怨恨而殺了這個傻子,但是現在他全身軟弱無力得就象個嬰兒一樣。 他靜靜地走到長椅跟前,拿起大衣,默默地穿上,走出屋子去了。 他走到另一間屋裏,看林人不在,那裏什麼人也沒有。 他從口袋裏掏出五十戈比的零錢,放在桌上,作為過夜、蠟燭和打攪他的報償。 他走出農舍,看到四周全是樹林,別的什麼也沒有。 他信步向前走著,甚至不記得出了農舍該朝哪個方向拐,——向右呢,還是向左;昨天夜裏,他匆匆忙忙同神父趕到這裏來,並沒有注意道路。 他此刻心裏對誰也沒有絲毫仇恨,甚至對薩姆索諾夫也一樣。 他在狹窄的林中小路上,無意識地、茫然地走著,懷著「茫然若失」的心情,根本不理會正在往哪裡走。 他忽然變得身心全都疲倦到了極點,對面來一個孩子就可以把他打倒。 但是他總算走出了樹林: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已被割去莊稼的光禿禿的廣闊田地。 「周圍全是絕望,全是死亡!」他反復地說,一直大步地往前走著,走著。 過路的人救了他:一輛馬車載著一個老商人在村道上馳過。 馬車走近身邊的時候,米卡問了一下路,原來他們也是到伏洛維耶車站去的,商量了幾句,對方就讓米卡順路搭了上去。 三小時以後他們到了。 米卡立刻在伏洛維耶車站僱了一輛驛車進城,忽然感到自己已經饑餓到難忍的程度。 在套車的時候,他叫了一份煎雞蛋。 他一口氣就吃光了,還吃了一大塊麵包,一段現成的臘腸,喝了三杯伏特加。 吃了東西以後,他的精神振作了一些,心情又開朗了。 他坐車在大道上疾馳著,催車夫快趕,心裏忽然想出了一個新的,而且是「無可懷疑」的計畫,就是如何趁今晚以前弄到「這筆該死的錢」。 「想想看,只要想想看,能為了這區區三千盧布毀了一個人的命運麼!」他輕蔑地說。 「今天一定解決它。 」如果不是不斷地想念格魯申卡,怕她出什麼事情,他也許又會十分高興起來。 但是對她的想念時時刻刻象尖刀在刺他的心。 後來終於到了,米卡立刻就向格魯申卡家跑去。 第三節 金礦 米卡的這次拜訪就是格魯申卡懷著那麼恐懼的心情對拉基金講起的那一次。 她當時正等候著「消息」,慶倖米卡昨天和今天都沒有來,而且希望老天保佑,在她動身以前也不會來,但是他竟突然闖進來了。 以後的情形我們已經知道:她為了甩開他,立刻請他送她到庫茲馬·薩姆索諾夫家裏去,推說她必須到那裏去「算賬」,當米卡立刻送了她去,同他在庫茲馬家的大門口分別的時候,她要他答應在十二點鐘再來接她回家。 米卡對於這個吩咐也很高興:「她既然獃在庫茲馬家裏,那就不會到費多爾·巴夫洛維奇那裏去了,……只要她不是扯謊。 」他立刻在心裏補充了這句話。 但是據他看來,大概不會是說謊。 他是屬於那樣一類好吃醋的男人,這類人和心愛的女人分手以後,馬上會造出不知道多少關於她在那裏做什麼事情、她怎樣「變心」的可怕的想像,但是當他帶著垂頭喪氣的樣子,肯定無疑地深信她已經變了心,又跑到她的面前的時候,只要一看她的臉,那個女人的嘻笑、歡樂、和藹的臉,就會立即又振作精神,立即拋掉了一切疑心,懷著又歡喜又慚愧的心情責 • 自己太好吃醋。 他送過格魯申卡以後,就連忙跑回自己家去。 哦,他今天還必須趕著辦多少事情啊!但是至少他的心上已經如釋重負了。 「不過一定要趕緊向斯麥爾佳科夫打聽一下,昨天晚上出過事情沒有,說不定她真到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家裏來過了麼?唉!」他的腦筋裏又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因此他還沒有走到自己家裏,醋勁就已經在他的按捺不住的心裏蠕動了。 第11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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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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