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用「就是這樣」這幾個字中止了他的離奇的話,跳起身來,等候著對他這個愚蠢的建議的回答。 說完最後的一句,他忽然失望地感到一切都弄糟了,主要的是他說了一大堆可怕的廢話。 「真奇怪,到這裏來的時候,一切好象很有道理,現在聽來竟都像是胡說八道!」他的失望的頭腦裏突然掠過這個念頭。 在他說話的整個時間裏,老人一直一動不動地坐著,瞧著他,眼睛裏露出冷冰冰的神情。 但讓他急迫地等待了一會兒以後,庫茲馬·庫茲米奇終於用極堅決而冷淡的語氣說道: 「對不起,我們不做這類生意。 」 米卡忽然感到他的兩腿發軟了。 「叫我現在怎麼辦,庫茲馬·庫茲米奇?」他喃喃地說,臉上露出苦笑。 「我現在完了,您明白嗎?」 「對不起……」 米卡一直站在那裏,瞪大眼睛獃獃地望著,忽然他覺察到老人的臉上露出了某種神色,他哆嗦了一下。 「您瞧,先生,這一類生意我們做不來,」老人慢吞吞地說,「要打官司,請律師,麻煩透了!如果您願意,這裏倒有一個人,您可以找他去。 ……」 「我的天!這人是誰呀?……您真是救了我的命,庫茲馬·庫茲米奇。 」米卡口齒不清地連忙說。 「他不是本地人,現在也不在這裏。 他是個莊稼人出身,經營著木材生意,外號人稱『獵狗』。 他同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接洽買你們契爾馬什涅的樹林子的事已經有一年了,兩方面價錢總是談不妥,也許您聽說了吧。 他現在恰巧又來了,住在伊利英斯克村的神父家裏,離伏洛維耶驛站大概有十二俄裏。 他為了樹林子的事也寫過信給我,和我商量。 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想親自去找他。 假使您趕在費多爾·巴夫洛維奇的前面,把您剛才對我說的那件事向獵狗提出來,那麼說不定他……」 「好主意!」米卡興高采烈地打斷他的話,「就是他,這對他正合適!他正在那裏討價還價,向他要的價錢很高,可現在那片地產的文書突然到了他手裏,哈,哈,哈!」米卡忽然發出短促的乾笑聲,來得那麼突然,甚至把薩姆索諾夫嚇得腦袋一哆嗦。 「叫我怎麼感謝您,庫茲馬·庫茲米奇。 」米卡滿腔熱情地說。 「沒有什麼。 」薩姆索諾夫低下頭來。 「但是您不知道,您真是救了我,哦,是一種預感使我跑來找您的。 ……好吧,我就去找那個神父!」 「用不著道謝的。 」 「我要馬上飛也似的趕去。 我太讓您勞神了。 我一輩子忘不了,這是我作為一個俄國人對您說的,庫茲馬·庫茲米奇,俄國人!」 「好吧。 」 米卡抓住老人的手,正準備緊緊握它,但是老人的眼睛裏忽然閃出一種惡狠狠的神色。 米卡連忙縮回手來,但立刻又責備自己多疑。 「這是因為他累了。 ……」他的腦子裏閃過這樣一個想法。 「為了她,為了她,庫茲馬·庫茲米奇!您明白,這是為了她!」他忽然響徹整個大廳地嚷了一聲,鞠了一躬,猛然轉過身去,仍舊用一步跨出一俄尺遠的大步子,頭也不回地迅速走出門去。 他高興得渾身哆嗦。 「眼看正要走到絕路的時候,忽然竟會有一個守護天使來搭救了我!」他的腦際掠過這個念頭。 「這真是位極高尚的老人,多麼有氣派!既然是象他那樣的事業家指出的道路,那麼……那麼自然是一定會成功的了。 現在馬上就趕去。 不到夜裏就可以回來,哪怕要到深夜才能回來,但事情是一定能辦妥的了。 難道老人還能和我開玩笑麼?」米卡在走回寓所去的路上這樣嚷著,他的腦子裏自然只會有這樣的想法:要麼這是一個精明的事業家的精明的勸告,——他是明白生意經,深知這位獵狗先生(真是奇怪的姓名!)的為人的。 要麼,要麼就是老人對他開玩笑!可惜,他後面那個念頭恰恰是正確的!事後很久,在慘劇已經發生了以後,薩姆索諾夫老頭子笑著自己承認,他當時是和「上尉」開了個玩笑。 他是個冷酷、惡毒、好嘲弄人的人,而且還有著病態的愛跟人作對的脾氣。 老人當時的動機究竟是因為看到上尉的一團高興(因為這個「放蕩鬼」竟會愚蠢地深信薩姆索諾夫會被他那荒唐的「計畫」騙上勾),還是因為為格魯申卡而發的醋勁(這「臭要飯的」居然會跑上門來,用她的名義,拿出荒唐的計畫來要錢),我不知道;但是在米卡站在他前面,感到兩腿發軟,並且無意義地叫出「完了」的時候,——就在這個時候,老人懷著無比的惡意瞧著他,起了要和他開個玩笑的念頭。 米卡出去後,庫茲馬·庫茲米奇氣得面色發白,叫兒子吩咐下去,以後再不許這臭要飯的進來,連院子裏也不許放進來,否則的話…… 他沒有說完他恐嚇的話,但是連看慣他發怒的兒子都嚇得打了個哆嗦。 事後老人甚至整整有一個小時,氣得渾身發抖,到了早上便發了病,不得不請醫生來診視。 第二節 獵狗 他必須坐馬車趕去,可是就連僱馬車的錢也毫無著落,一共只有兩個二十戈比的硬幣,過了多年舒適的生活以後,如今剩下來的竟然就只這麼一點點了!不過他家裏還放著一隻早就不走了的舊銀表。 他連忙拿起它,送到一個在市場上開小鐘錶鋪的猶太鐘錶匠那裏。 那鐘錶匠買了下來,給了他六個盧布。 「連這也是出乎意外的!」興高采烈的米卡喊了起來(他一直懷著興高采烈的心情),拿起六個盧布,就跑回家去了。 回家後他又向房東借了三個盧布湊湊數。 房東們是那麼喜歡他,所以他們儘管拿出來的是自己最後僅有的幾文錢,還是很情願地借給了他。 正在興高采烈心情下的米卡當時就坦白告訴了他們自己的命運即將決定,還詳細地,自然是非常匆忙地把剛剛他向薩姆索諾夫提出的幾乎整個「計畫」都講給他們聽,又說菩薩姆索諾夫最後怎樣勸告,他的未來的希望怎樣等等的話。 他以前也常把他的許多秘密告訴房東們,所以他們拿他當自己人看待,完全不把他看作是一位驕傲的老爺。 這樣,米卡一共湊了九個盧布,就打發人去僱驛站的馬車到伏洛維耶車站。 但正因為這樣,就顯示出而且使人記住了這樣一件事實,那就是:「在某一個事件發生的前夜,正午的時候,米卡身邊一個小錢也沒有,為了等錢用,曾賣去了表,向房東借了三個盧布,而這一切都有證人在場。 」 我預先把這事實指出來,以後大家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米卡坐馬車趕到伏洛維耶車站去的時候,雖然滿心高興地預感到他終於可以解決「這一切難題」了,但是他還是心驚膽戰地擔心著:此刻他不在跟前的時候,不知格魯申卡會不會出什麼事情?比如說,會不會恰巧在今天終於下決心去見費多爾·巴夫洛維奇?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動身的時候沒有對她說,並且吩咐房東們如果有人來找他,無論如何不要說出他到哪裡去了。 「今天晚上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他一面在車上顛簸著,一面反復這樣說,「也許最好把這獵狗拖到這裏來,……以便辦完手續。 ……」米卡提心弔膽地這樣幻想著,但可惜他的幻想是註定了不能照他的「計畫」實現的。 第1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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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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