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遼沙當時說出自己的意見時,漲紅了臉,不滿意自己到底屈從于哥哥的請求,講出了這樣「愚蠢」的想法。 因為他在說出來以後,立刻連自己都覺得這意見愚蠢到極點。 而且這樣武斷地發表對一個女人的意見他覺得也未免有些慚愧。 正因為這樣他現在乍一看到向他跑過來的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時候就更為驚惶地感到也許他當時的看法是很錯誤的。 這一次她的臉上流露出樸質而毫不虛假的善意和坦率而熱烈的真誠。 以前使阿遼沙十分驚訝的「驕橫和傲慢」,現在卻只不過表現為一種勇敢而高貴的毅力和某種明顯而有力的自信。 阿遼沙剛一看到她,聽她說出頭幾句話來,就明白她在與她如此愛戀的男人的關係方面所處地位的悲劇性,在她來說已不是秘密,她也許已經完全知道,肯定完全知道。 但雖然這樣,在她的臉上仍然閃耀著光明,充滿著對於未來的信心。 阿遼沙感到自己在她面前突然顯得彷彿是蓄意犯了嚴重過錯的人。 他一下子就被征服了,被迷住了。 除了這一切之外,他還從她說出的第一句話裏就看出她處於十分強烈的興奮狀態,——也許在她身上是很不尋常的興奮狀態,甚至近於某種興高采烈的心情。 「我所以那麼期待您來,是因為我現在只有從您、從您一個人那裏才能打聽出一切實話來,——從別人那裏是無論如何得不到的!」 「我來……」阿遼沙 • • 地說,弄得語無倫次了,「我是……他打發我來的。 ……」 「啊,他打發您來的,我早就預感到了。 現在我全都明白,全都明白了!」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大聲說,眼睛裏突然閃出了光芒,「您等一等,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我先對您說清楚,為什麼我這樣期待著您來。 您看,我也許甚至比您自己還遠遠知道得更多;我並不需要您告訴我一些情況。 我要求於您的是:我需要知道您本身對他最近的個人印象是什麼,我需要您用極直爽而不加修飾的,甚至是粗魯(唉,不管怎麼粗魯都行!)的形式對我說說,您自己現在對他怎樣看,在同他今天相遇以後,對他的狀況怎樣看?這也許比我這個他已不願意再見面的人自己去找他談好一些。 您明白了我希望於您的是什麼了嗎?現在,請告訴我他為什麼事打發您到我這裏來(我早就知道他會打發您來的!),——請您簡單扼要地說,只說他最要緊的話!——」 「他囑咐我向您……致意,他說,再也不到您這裏來了,……向您致意!」 「致意?他就是這樣說的,用這樣的話麼?」 「是的。 」 「也許是一時不經意地說錯了話,用了不合適的詞吧?」 「不,他正是囑咐我一定要轉達『致意』這個詞兒。 還要求了我三次,請我不要忘記轉達。 」 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現在請您幫我的忙,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現在我正需要您的幫助!我把我的想法對您說一說,您一定要告訴我,我想得對不對。 假使他叫您向我致意是偶然的,並不堅持轉達這句話,不強調這句話,那麼一切都完了,……一切都無可輓回!但是假使他特別堅持這句話,假使他特別要您不要忘記轉達這個致意,——那麼,他也許是處在興奮的心情下,是一時衝動吧?作出了決定,卻又害怕自己的決定!他不是邁著堅定的腳步離開我,而是從山上跳下去的。 強調這個詞兒,只能說明是逞英雄。 ……」 「對,對!」阿遼沙熱烈地表示同意,「我自己現在也這樣想。 」 「既然這樣,他還不是無可救藥!他只是處在絕望的境地,可是我還能救他。 等一等:他沒有告訴您關於錢的事情,三千盧布的事情麼?」 「不但說過,而且這也許還是最使他絕望喪氣的事。 他說他現在已經喪失了名譽,什麼都無所謂了。 」阿遼沙熱烈地回答,從心底裏感到自己的心裏又充滿了希望,他的哥哥也許真的還有出路和救星。 「可是,難道您……已經知道關於錢的事情了麼?」他補充說,忽然獃住了。 「我早就知道,知道得很清楚。 我曾發電報到莫斯科詢問,早就知道錢沒有收到。 他沒有彙出去,但是我沒有吭一聲。 上個星期我又打聽出來,他一直需要錢,現在還需要。 ……我這樣做所抱的唯一目的是想讓他知道,應該向誰開口,誰是他最忠實的朋友。 可是不,他不願意相信我是他最忠實的朋友,不願瞭解我,他只把我當作一個女人看待。 整整一個星期裏我都在焦灼地思慮著:用什麼方法才能使他不為了花去三千盧布而在我面前感到害臊?也就是說,他可以對所有的人,對自己,卻不必對我感到害臊。 他對上帝不是會和盤托出而毫不感到羞慚麼。 那他為什麼至今還不知道我可以為他而忍受一切呢?他為什麼,為什麼還不瞭解我,在經過過去的那些事以後,他怎麼還竟敢不瞭解我?我打算救他的一生。 他應該忘記我只是他的未婚妻!可他卻居然在我面前為自己的名譽擔憂!他不是對您,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並不怕開誠佈公麼?為什麼我至今還夠不上這個資格呢?」 最後的幾句話她是噙著眼淚說的:淚水已從她的眼睛裏溢了出來。 「我應該告訴您,」阿遼沙也同樣用發顫的聲音說,「剛才他同父親中間發生的一樁事情。 」他於是描述了那場戲,講他怎樣被打發去要錢,德米特裏怎樣闖了進來打了父親一頓,以後又特別堅持地要求他阿遼沙來向她「致意」。 ……「他到那個女人那裏去了,……」阿遼沙最後輕聲補充了一句。 「您以為我不能忍受這個女人麼?他以為我不能忍受麼?但是他不會娶她的,」她忽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難道一個卡拉馬佐夫家的人燃燒起這樣的情慾後能夠維持長久麼?這是欲,不是愛。 他不會娶她,因為她根本不會嫁給他。 ……」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忽然又奇怪地笑了一笑。 「他也說不定會娶她。 」阿遼沙憂傷地說,低垂著眼睛。 「他不會娶的,我對您說!這個姑娘是個天使,您知道麼?您知道麼?」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忽然異常熱烈地大聲說,「她是一個世上最奇妙的人物!我知道她十分迷人,但我也知道她善良,堅定,而且高尚。 您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也許您對我的話感到奇怪,也許您不相信我麼?阿格拉菲娜·阿曆山德羅芙娜,我的天使!」她忽然對另一間屋子,對什麼人喊起來,「你快到我們這裏來。 這個可愛的人阿遼沙來了。 他對我們的一切事情全知道。 您出來見見他吧!」 「我就是在簾後等您叫我哩。 」一個溫柔的,甚至有點甜蜜的女人的聲音說。 第4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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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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