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在常備軍的一個營裏當準尉,但是好象受人家的監督,和流放的人差不多。 可是我在那個小城裏倒受到極好的接待。 我揮霍了許多錢,大家相信我有錢,我自己也這樣認為。 不過我也許還有別的什麼得到他們的歡心。 雖然還只是點頭之交,卻都愛我。 我的中校已經是個老頭子了,他忽然不喜歡起我來,淨找我的碴兒;但是因為我有後臺,而且全城的人都支持我,所以也抓不住什麼錯處。 也怨我自己不好,故意沒有對他表示應有的敬意。 我有點驕傲。 這個老頑固是一個脾氣很不壞,而且善意好客的人。 他曾娶過兩位太太,兩位都死了。 第一位太太是樸實人家出身,留下一個女兒也是樸實脾氣。 我見到她時已經有二十四五歲,和父親、姨母——她的去世母親的妹子住在一起。 這姨母——是不言不語的樸實,而侄女,這位中校的長女,卻是直爽麻利的樸實。 我在回憶的時候喜歡說好話:我還從來沒有碰見過一個女子有象這位女郎那樣可愛的性格,她的名字叫阿加菲亞,你瞧,多別緻——阿加菲亞·伊凡諾芙娜。 她長得也挺不錯,合俄國人的口味,——身高體壯,身材豐滿,眼睛極美,臉似乎有點粗蠢。 她還沒出嫁,雖然有兩家求婚的,她都拒絕了,也並沒為此煩惱。 我和她混熟了,——可不是搞那種關係,而是純潔地友好相處。 我是常常跟女人們在一起毫無歹意地、友好地廝混的。 我向她瞎扯一些十分露骨的事情,——嘿!她只是嘻嘻地笑。 你知道,許多女人喜歡聽露骨的話,何況她又是一位姑娘,所以使我感到特別有趣。 還有,怎麼也不能把她稱做是名門閨秀。 她和她姨母住在她父親家裏,好象甘願降低身分,不和別的人處於同等地位似的。 大家愛她,需要她,因為她是一個有名的女裁縫:她很有才能,為了交情,義務替人家幫忙,但是人家送她禮物她也並不拒絕。 中校呢,——卻完全不同!他是我們這裏第一流人物。 他的生活十分闊綽,招待全城的客人吃晚餐,跳舞。 在我剛到那兒進入營裏的時候,滿城都在議論,說中校的第二個女兒快要從京城裏來到了。 她是美人中的美人,剛從京城某貴族學校畢業。 這位次女就是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是中校的第二位夫人生的,第二位夫人也已去世,她出身于有名望的某將軍的大家庭,不過我確切知道,她也並沒有給中校帶來什麼錢。 那就是說,她有高貴的親族,但也只此而已;或者還可以有點希望,至於現款是沒有的。 可是話雖如此,那個女學生到來以後(她是來做客的,不準備久住),我們的小城好象煥然一新,最高貴的太太們,包括兩位將軍夫人,一位上校夫人,還有她們以下的那班人馬上全體出動來捧她,安排了消遣的節目,選她為舞會和野餐會的皇后,還扮演『活畫』,替某些家庭女教師籌款。 我一聲不響,只管喝酒,就在這時候,我玩了一手把戲,弄得滿城風雨。 我看見她有一次打量了我一眼,那是在炮兵連長家裏,但是我當時沒走近前去:意思是我不屑結識她。 過了幾天,也是在一次晚會上,我才走到她面前,開口跟她攀談,她帶理不理地看了一眼,噘起輕蔑的嘴唇,我心想,你等著吧,我是要報仇的!當時在許多場合我顯得是個十分粗野的傢伙,我自己也感到這一點。 更主要的是,我感到這位『卡欽卡』並不是那種天真爛漫的女學生,而是個有性格的,驕傲而確實有品德的人,不僅如此,她還既聰明又有學問,我卻什麼都沒有。 你大概以為,我是想求婚吧?完全不是,我只是因為我是這麼個好小夥子,而她竟毫不理會,想加以報復。 我當時繼續酗酒,胡鬧。 最後弄到中校把我禁閉了三天。 那時候,剛好父親給我寄來了六千盧布,事先我給他寄去了以後一切都沒有我的份的字據,就是說我們已經『算清了賬』,我不得再有什麼要求。 我當時完全弄不清楚;兄弟,我在回到這裏來以前,甚至直到最近也許甚至到今天為止,我一點也不清楚我們同父親在銀錢上有什麼爭執。 但是這不去管它,以後再說。 當時在我收到了六千盧布以後,我忽然從朋友給我的一封信上預先得知一件我十分感到興趣的事情。 那就是上邊不滿意我們的中校,疑心他有不法行為,總而言之,他的仇敵們準備給他吃點苦頭。 不久師長果真來到,給了他好一頓申斥。 過不幾天,就命令他自行辭職。 我不來對你細講這事的前因後果,他確實有些仇人。 只不過這樣一來,城裏就忽然對他和他的全家十分冷淡起來,大家對他們都好象一下子轉過了背去。 這時,我的第一手把戲來了:我見到了一直保持友誼的阿加菲亞·伊凡諾芙娜,對她說:『令尊大人那裏短了四千五百盧布。 』『您這是什麼話?為什麼這麼說?將軍新近來過,一點也沒有短……』『那時是沒有短,現在卻短了。 』她嚇得要命,說:『請您不要嚇唬我,您聽誰說的?』我說:『您別著急,我對誰也不說,您知道,對於這類事情我是守口如瓶的,我只想再補充一句,以備「萬一」;一旦別人向令尊大人追討四千五百盧布,而他恰巧拿不出來的時候,與其讓他出庭受審,然後在這麼大年紀時還罰去當兵,不如把你們那位女學生暗地給我送來,我恰好收到了匯款,也許可以分給她四千盧布,並且神聖地保守秘密。 』她說:『唉,您真是個無賴!(她當時就那麼說的,)您真是窮兇極惡的無賴!您怎麼敢這樣!』她異常氣憤地走了,我還朝她背後喊了一句,說一定神聖地牢牢保守秘密。 阿加菲亞和她的姨母這兩個女人,我預先說一句,在這段故事裏確是純粹的天使,真誠地崇拜這位驕傲的妹子卡嘉,她們在她面前甘願低聲下氣,充當她的女僕。 ……我渴望阿加菲亞當時把這把戲、就是我們的談話對她傳過去。 後來我全都打聽了出來。 她沒有隱瞞,我呢,自然巴不得這樣。 「一位新的少校忽然前來接收隊伍。 要辦交代了。 老中校忽然害了病,不能動,在家裏獃了兩天兩夜,沒有交出公款。 我們的軍醫克拉夫欽柯說他真的有病。 只有我知道其中一切秘密,而且早就知道了:那筆款子,每當上司查過賬以後,就暫告失蹤。 四年以來,每年如此。 中校把這款子借給一個十分靠得住的商人,一個名叫特裏弗諾夫的、戴金絲眼鏡、留大鬍子的老鰥夫。 他到市集上去,隨意揀對他有利的生意做,然後很快就把款子如數交還中校,同時從市集上給他帶來了些禮物,除禮物外還加上利息。 但是這一次(我當時是從特裏弗諾夫的兒子和繼承人,一個流誕水的青年,世上少見的荒唐透頂的小夥子那裏偶然聽來的),我是說,唯有這一次,特裏弗諾夫從市集上回來以後,一文錢也沒有還。 中校連忙跑到他那裏去,得到的回答是:『我從來沒有拿到您什麼錢,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拿到。 』於是我們的中校只好躺在家裏,頭上包著毛巾,她們三個人忙著把冰鎮在他的額頭上。 忽然傳令兵帶著簽收簿送來一道命令: 『限即刻, 二小時以內,交出公款。 』他簽了字(以後我看到過那本簿子上的簽字),站起身來,說去換軍服,接著跑進臥室,拿起自己的雙筒獵槍,上好彈藥,裝進了一粒軍用子彈,右腳脫去靴子,槍口頂在胸前,開始用腳趾找扳機。 阿加菲亞當時起了疑心,想起了我曾說過的話,就踮著腳走過去,恰巧看到了這個情形。 她闖進房去,從後面撲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子彈射到上面天花板上去了,誰也沒有受傷。 大家全都跑進來,抓住他,奪去了槍,拉住他的手。 ……這一切情形,後來我詳詳細細全打聽到了。 我當時正坐在家中,黃昏時候,我穿上衣服,梳好頭髮,手絹灑了香水,拿起軍帽,剛剛想出去,忽然門一開,——來到我的住所裏,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 第3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第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