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事發生在兩年前。 當時,我差不多有一年沒有找到差事,還是住在老地方,於是結識了一個窮愁潦倒的人。 他是個寄生蟲,既好酒,又貪色,以前在什麼地方當過差,但因為終日酗酒,早就被開除出去了。 他就是這麼一個不體面的人!天知道他穿的是什麼衣服!有時你會這麼想:他大衣底下到底有沒有穿襯衫呢?不論什麼東西一到手,就全喝光。 不過,他並不惹是生非。 性格隨和,善良親切,從不求人施捨,老是羞慚滿面。 唉,你看到他那可憐的模樣,就巴不得給他送上一杯!我就是這樣同他認識的,也可以說,是他纏上了我……這對我來說,倒也無所謂。 可他是個什麼人啊!像條小狗一樣纏着你,你走到哪裡,他跟到哪裡。 而我們僅僅是一面之交,真是個窩囊廢!首先是要求過夜,沒法子,答應他了。 我發現他身份證也有,人也不錯!後來,也就是第二天,又讓他進來過了一夜。 第三天一來,就整天坐在窗口上,也留下來過了一夜。 我想,好啦,他算是纏上我了:要給他吃,讓他喝,還得留他過夜。 一個窮光蛋,還得養上一個吃白食的食客。 在此以前,他也像纏我一樣,纏住過一個小職員,經常上他家,和他一起吃喝。 後來那職員成了酒鬼,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氣死了。 而這個人叫葉麥里亞,葉麥里亞·伊裡奇。 我想呀,想呀,反覆琢磨:我拿他怎麼辦呢?把他趕走吧,良心上過不去,怪可憐的!我的天哪,這個窮愁潦倒的人,確實可憐!他不言不語,老是在一旁坐著,只是像條小狗一樣,盯着你的眼睛看。 你看,酗酒可以把人糟蹋成什麼樣子!我心中暗暗想道:你給我走開吧葉麥里亞努什卡,快走!你在我這裡沒什麼事可做;你找錯了人;我自己很快就要斷炊了,我怎麼能用自己那一點可憐的麵包來養活你呢?我坐著又想:我怎麼對他說這些話?他聽了以後又會怎麼辦呢?唔,我自己可以想象得出:他一聽到我的話,就會久久地望着我,就會久久地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什麼話也聽不明白,後來聽懂了,他就從窗戶上爬下來,一把抓起他的小包袱(現在我才發現那是一個格子花布做成的,已經穿了不少孔眼的紅包袱,天知道他往裡面塞了些什麼,他時時處處都把它帶在身邊,整了整他的破大衣,好讓人看到他穿得既體面,又暖和,而且一個洞眼也看不見(好一個文雅的人啊!),然後把房門打開,流着眼淚,走到樓梯口。 咳,這個人還沒有完全墮落……怪可憐的!這時我又想:我自己的處境又怎麼樣呢!我暗自思量:你等一等,葉麥里亞努什卡,你在我這裡吃喝的時間不久了,我不久就會搬走,你就找不着我了。 不,先生,我們會相見的。 亞歷山大·菲裡莫諾維奇老爺(他已成故人,願他進入天國)當時就說過:我對你非常滿意,阿斯塔菲,我們都會從鄉下回來的,我們不會忘記你,又會僱你的。 我在他老人家家裡當過管家,老爺為人善良,就在那年死去了。 我們把他老人家一送走,我就帶上自己的積蓄,一點點錢,我想安安靜靜過些日子,於是就去找一個老太婆,在她家裡租下一個小小的屋角。 她也只有一個屋角是沒住人的。 她當時也是在什麼地方給人家當保姆,現在可闊起來了,一個人過日子,經常可以領點養老金。 我心想,現在再見吧,葉麥里亞努什卡,我的親人!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先生,您想怎麼樣?我晚上回家(我去看了一位熟人),第一個看到的就是葉麥里亞努什卡,他坐在我的一隻箱子上,花格子包袱放在身旁,穿著那件舊大衣坐著,等我回來……為瞭解悶,他還向房東老太太借了一本宗教書,正倒着頭拿着呢。 我們到底又見着了!我的兩手垂了下來。 我想,咳,沒法子,為什麼最初不把他趕走呢?於是我就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帶身份證沒有,葉麥里亞?』 “先生,我這時就坐下來,開始思考:他,一個四處漂泊的流浪漢,會給我製造許多麻煩嗎?考慮的結果是:出點麻煩也沒多大關係。 我想,他飯是要吃的。 唔,早晨得給他一塊麵包,如果要吃得有味一些,還得加點佐料,這就得買根蔥。 中午當然也得給他麵包和蔥。 晚上也得給他蔥和葛瓦斯飲料,如果他想吃,還得給點麵包。 要是弄點什麼湯的話,我們兩個就會吃得飽飽的了。 我東西吃得不太多,大家知道,一個喝酒的人,是不吃什麼東西的。 有酒就行了。 我想,他酗酒會致我于死地的,不過,先生,我腦子裡又出現了另一個想法,而且這個想法老是纏着我。 如果葉麥里亞就是這樣走掉,那我一輩子都不會有高興的日子過。 於是我決定當他的恩人,把好事做到底。 我想,我一定要把他救出來,免遭悲慘的死亡,我要讓他戒酒!我想:『你等一等,好吧,葉麥里亞,你就留下來,不過你在我這裡獃着,一定要聽我的吩咐!』 “我還想過:我現在就着手教他學會幹點什麼,當然不能搞突然襲擊,讓他馬上開始。 讓他先玩一玩,而我就在這段時間注意觀察,得找他能幹的工作,不過,葉麥里亞,你得發現自己的能力。 因為,先生,一個人幹任何工作,首先得要有能力。 於是我暗暗地對他進行考察。 我發現,他是一個毫無用處的人,葉麥里亞努什卡!先生,我起先從說好話開始:我對他說應該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葉麥里亞·伊裡奇,你該看看你自己這副模樣,好好振作起來才行。 「『玩夠啦!你看看吧,你一身破破爛爛,你的那件破大衣,原諒我不客氣地說一句,簡直可以當篩子用啦,實在不好看嘛!總該要講點面子吧!』我的葉麥里亞努什卡,低着腦袋坐著,聽我數落他。 有什麼辦法呢,先生!他已經落到了那個田地:被酒醉得連舌頭都不聽使喚了,一句像樣的話都不會說。 你說東他答西,你說黃瓜他答豆子!他一直聽著我說他,聽了好久,後來就長嘆了一聲。 」 “『我問你,葉麥里亞·伊裡奇,你為什麼嘆氣?』 “『我是這樣的,沒什麼,阿斯塔菲·伊凡內奇,請您放心!今天有兩個鄉下婦女在街上打架,阿斯塔菲·伊凡內奇,無意之中一個把另一個的一筐紅苕檯子碰倒了。 』 「『唔,後來呢?』」 “『另一個就故意把她的一筐也碰倒,還用腳踩了一下。 』 “『那又怎麼樣呢,葉麥里亞·伊裡奇?』 “『沒怎麼樣,阿斯塔菲·伊凡內奇,我不過這麼說說而已。 』 第6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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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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