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走了!麗莎,3個鐘頭了!」她一面說,一面取出用金鏈子掛在寬腰帶上的一隻小表,又高聲喊道:「哎呀,時候太晚了!」 「稍等一會兒吧,」恰爾特科夫像孩子似的天真地央求說。 然而,太太這一次似乎根本就不想遷就他的藝術上的需要,只答應下一次多待些時間。 「真叫人掃興,」恰爾特科夫暗暗想道,「才放開手畫呢。 」這時,他不由地想起在瓦西里島的畫室裡作畫時,從來沒有人中途打斷他和要他停下筆來;尼基塔通常坐在一個地方,一動也不動——隨你畫多長時間都行;他甚至保持着你吩咐他的姿勢睡着了。 他挺不高興地把畫筆和調色板放在椅子上,茫然地站立在畫布跟前。 貴婦人說的一番讚揚話,使他從迷糊狀態中回過神來。 他趕緊跑到門口去送客;下樓梯時,他受到邀請,要他下星期去吃飯,然後,他興高采烈地回到自己的房裡。 這位貴婦人簡直使他神魂顛倒了。 迄今為止,他視這一類人為高不可攀的人物,她們來到人世上,命定地乘坐華麗的馬車招搖過市,有身着制服的仆役和神氣活現的馬車伕隨侍在側,對於身披寒酸的斗篷行的路人不屑一顧。 可是,突然之間,這樣一個貴人居然跑到他的陋室裡來了;他給畫像,還應邀到貴人之家去吃飯;一種洋洋得意之情湧上心頭;他陶然欲醉了,於是為此而飽餐了一頓,晚上又看了一場戲,然後又無緣無故地坐上輕便馬車繞城兜了一圈。 這些天來,日常該做的事情,他一點也沒有上心。 他一心只等着門口響起門鈴聲。 終於,貴婦人帶著她那臉色蒼白的女兒再次光臨了。 他讓她們坐下,以一種快捷的、自以為合乎上流的派頭把畫布挪近前來,又開始作畫了。 晴朗的天氣和明亮的光線幫了他的忙。 他在這位佳人身上發現了許多的東西,一旦捕捉到了並現之於畫布,那就會給畫像平添一種高貴的氣度;他還發現,倘若能將其自然本相所呈現的樣子完美地再現出來,那就可以完成一幅特別的畫作。 他的心禁不住微微顫動起來,因為他覺得自己能把別人沒有覺察出來的東西表現出來。 他全神貫注于畫作上,整個兒地沉醉于運筆之中,也忘記了畫像者的名門閨秀的身份。 他心情激動地看著這個17歲少女的秀美的姿容和近乎透明的肌膚在他的筆下悄然而出。 他留神着每一處細微的色調,淡黃的膚色、眼睛下面隱約可見的藍色陰影,甚至還打算再現額頭上的一粒小粉刺呢,忽然聽見太太在一旁的喊叫聲:「哎呀,這是幹什麼呀?這不要畫,」太太說,「您這是....瞧,有些地方....好像太黃了點兒,瞧這兒簡直是一片黑點兒了。 」畫家解釋說,這些黑點兒和淡黃色正是傳神之筆,它們構成了臉部一種親切而淡雅的色調。 然而,太太卻說,那談不上什麼色調,根本不是什麼傳神之筆,只不過是他個人的感覺而已。 「那麼,請允許我在這個地方着上一點兒淡黃色好了,」——畫家樸直地說道。 可是連這一點也不容許他做。 按她的說法,麗莎今兒個心緒不佳,她的肌膚一點兒也不黃,臉蛋兒總是特別的紅潤,令人傾倒。 他只好鬱鬱不樂地抹掉已經畫上的顏色。 許多几乎不易覺察的特徵也就一起消失了,同時也多少殃及畫像的逼真之處。 他無動于衷地繪畫像塗抹上一般的色彩,它可謂是隨手拈來,足以把寫真的人物變成學生課本上常見的冷漠而無血無肉的形象。 可是那位太太卻很高興,因為令她不快的色調終於完全抹掉了。 她感到驚訝的只是幹嗎要畫這麼長的時間,並且說她聽說只要來兩趟就可以畫好的。 畫家一時語塞,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兩位貴婦站起身來,準備離去。 畫家放下畫筆,把她們送到門口,然後茫然地楞在那幅畫像前,一動也不動,站了半晌。 他獃獃地望着畫像,腦子裡卻縈繞着少女那嬌媚的姿容、濃淡的色調和飄逸的神采,這些都是他細心捕捉到而又被他無情地抹去的東西。 他滿懷着這樣的思緒,把畫像挪到一旁,在房裡的什麼地方找到了一張棄置不用的女神普西海的頭像,那是他很久以前隨手勾勒在畫布上的草圖。 它是靈巧地勾勒出來的,一張出於理念、十分冷漠、由普通線條構成又沒有生命之軀的臉像。 現在他無所事事,便拿來仔細加工,同時又不由地想起他在那位名門閨秀的臉上揣摩到的種種神韻。 他捕捉到的姿容、色調和神韻都是經過提煉而成的,只有當藝術家對自然經過一番仔細揣摩,然後遠離它去創作出與之相同的作品,才能達到這樣純美的境界。 普西海變得栩栩如生了,一閃而過的念頭逐漸變成了有血有肉的形體。 一個上流社會妙齡淑女的模樣自然地移接到了普西海的身上,她也就獲得了一種獨特的表情,從而有權稱為新穎別緻的作品。 看得出來,他利用了來畫像的少女給予他的各個部分和整體的印像,完全陶醉于創作之中了。 一連幾天,他潛心作畫,正在這時,兩位熟悉的貴婦不期而至。 他來不及從畫架上把畫取下來。 兩位女士便高興得兩手一拍,驚叫起來。 「麗莎,麗莎!哎呀,真像!好極了,好極了!①您讓她穿上希臘的古裝,真是想得妙!哎呀,真是神來之筆!」 畫家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兩位女士明白這是一場空喜歡的誤解。 他深感心中有愧,不禁低下了頭,輕聲說道: 「這畫的是普西海。 」 「照普西海的樣子?真太妙了!②」母親粲然一笑說,同時女兒也嫣然一笑。 「麗莎,把你畫成普西海的樣子,不是最合適麼?真是絶妙的主意!③畫得多好!簡直是柯萊爵④再世。 說實話,我看過介紹您的文章,也聽人說過,可是我不知道您有這樣的才華。 不行,您一定得給我也畫一張。 」 ①此句原文為法語——譯者注。 ②此句原文為法語——譯者注。 ③此句原文為法語——譯者注。 ④柯萊爵(約1489—1534)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著名畫家。 看得出來,這位貴婦人也想畫成普西海的模樣。 「我拿她們怎麼辦呢?」畫家心裡想。 「既然她們自己願意,那就只好讓普西海當她們的替身了。 」於是,大聲說道: 「請勞駕稍坐一會兒,我再添上幾筆。 」 「哎呀,我擔心您別又....這樣子就挺像了。 」 畫家心裡明白,她是擔心又要抹上黃顏色了,於是安慰她們說,他只是給眼睛加點光色和神采。 平心而論,他有愧於心,總要多少跟本人相像才好,以免別人指摘他厚顏無恥。 果然,少女的蒼白麵容分明是從普西海的臉相中脫出來的。 「行了!」母親說,她擔心畫得太逼真、太相像了。 畫家得到了應有的報償:頷首微笑、大筆酬謝、連聲讚歎、真誠握手、應邀赴宴;總之,他獲得了千百種舒心愜意的回報。 畫像引起了全城的轟動。 貴婦人讓女友們前來觀賞; 第4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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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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