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畫家只好耐着性子聽著這番數落。 這時,巡長倒是仔細地察看起畫作和草圖來了,立刻表示他的心靈要比房東的更敏鋭些,而且不乏藝術的感受力。 「嘿,」他用指頭戳了戳一張裸體女像的油畫,說道,「這玩意兒,那個....挺好玩的。 這人的鼻子下面幹嗎這麼黑乎乎的呀?他是給自己撒了鼻煙末吧?」 「那是陰影兒,」恰爾特科夫眼也不抬,面無表情地回答說。 「唔,這陰影可以移到別的地方去嘛,畫在鼻子下面太顯眼了,」巡長說。 「這是誰的畫像呢?」他走到老頭的畫像前,繼續說道,「樣子太嚇人了。 他真的是怪嚇人的;哎呀,他真的在瞪着人呢!嘿,凶神惡煞的樣子!您這畫的是誰呀?」 「這是一個....」恰爾特科夫欲言又止:只聽得咔嚓一響。 巡長用手捏了一下畫像的框子,顯然是太用勁了,因為當警察的人總有一雙又粗又大的手;畫框兩邊的木條折向裏邊,一根掉在地板上,同時,一個藍紙包兒啪的一聲跌落在地上。 恰爾特科夫一眼瞧見「一千圓金幣」的字樣。 他像發狂似地一下子撲過去,撿了起來,緊攥住不放,痙攣地握在手心裡,那手沉甸甸地直往下垂。 「好像是錢幣的響聲,」巡長說道,他聽見有東西落地的聲響,因為恰爾特科夫立刻眼疾手快地撿了起來,巡長竟沒有看清是什麼東西。 「這是我房裡的東西,您何必管呢?」 「那是因為您得馬上付房租;因為您有錢,卻又不肯付錢,——就是這樣。 」 「好吧,我今天就給他錢。 」 「好,那麼您原先幹嗎不肯付錢,總是跟房東添麻煩,還要驚動警察署呢?」 「因為我原來不想動用這筆錢;我今兒晚上給他全都付清,明天就搬走,因為我不想再在這個房主人的屋裡住下去了。 」 「喂,伊凡·伊凡諾維奇,他會把房租給您的,」巡長轉身對房東說。 「要是您今天晚上還收不到房租,那麼,畫家先生,可就要對不起了。 」 說完,他戴上三角尖帽,走到前室去了,房東垂着頭緊隨其後,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謝天謝地,魔鬼總算把他們支走了!」恰爾特科夫聽見前室砰然一響的關門聲,說道。 他探頭望瞭望前室,把尼基塔支開去辦事,以便單獨待着,隨即關上門,轉身回到房裡,揣着一顆急促跳動的心打開了紙包。 裡面全是金幣,都是嶄新的,像火一樣黃橙橙的。 他幾近痴迷地坐在一堆金幣的跟前,仍然不停地問自己這是不是在做夢。 紙包裡恰好有一千圓金幣;那紙包的模樣跟他夢中所見毫無二致。 他一個個地挑揀着,反來複去地細看,過了好一陣子,仍然如痴如獃。 他的腦海裡忽然又浮現出所有秘藏財寶的故事。 祖先們為了家道中落的子孫着想,留下秘密的大箱小匣的財物,以解救他們日後窮愁潦倒的困境。 他暗自琢磨:眼前這事會不會是一個老祖父留給孫子的一筆錢財而藏在家族畫像的框子裡的呢?他滿懷着浪漫的幻想,甚至開始揣測這事是否與他的命運有着神秘的因緣:這幅畫像跟他本人的存在是否有什麼聯繫?他得到的這筆意外之財是不是早已命中注定的?他好奇地審視起畫框來了。 畫框的一邊挖有一個斜槽,一塊小木條將它遮擋得既巧妙又嚴實,倘若不是巡長那結實的大手將它折斷,那些金幣準會一直藏着安然無恙。 他細看畫像,又對其高超的畫藝,尤其是那雙不同尋常的眼睛的神韻歎為觀止;現在看上去不再那麼怕人了,不過內心裡總不免落下一種不快之感。 「不,」他自言自語說,「不管你是誰家的老人,我要給你裝上玻璃,為你做個鍍金的框子。 」這時,他把手蓋在面前那堆金幣上,手一觸到金幣,心便怦怦直跳。 「這些錢怎麼用呢?」他盯着金幣,心裡暗想。 「現在我的衣食住行至少3年不愁,可以關在房裡,安心作畫了。 如今買顏料,吃飯,喝茶,日用開銷,付房租都有錢了;如今再沒有人來妨礙我、厭煩我;買一副最好的人體模型,定做一座石膏的身像,塑造一雙腿腳,擺上一尊維納斯的雕像,再買一些一流名畫的搨本。 我只要潛心畫上3年,不急不忙,不去賣錢,就可以把同行統統打倒在地,成為一個丹青妙手。 」 他自言自語地說著,同時又理智地考慮着;可是內心裡卻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更加清楚,更加響亮。 當他再看一眼金幣時,那22歲的年華和火熱的青春則另發新聲了。 從前一直艷羡不已、垂涎欲滴的東西,他如今是唾手可得了。 只要一想起來,他那顆火熱的心便跳動得十分來勁!穿上時新的燕尾服,在長久的齋戒之後美餐一頓,租上一套漂亮的住宅,馬上就上劇院去,光顧一下糖果點心店,然後....等等,—— 於是,抓起一把金幣,立刻來到了街上。 他首先找了裁縫,從頭到腳來個煥然一新,就像孩子似的,不停地打量着自己;買了不少香水、髮蠟,也不還價,便租下了涅瓦大街上的一幢裝有鏡子和整塊玻璃的華麗住宅;又在商店裡很隨意地買了一副昂貴的帶柄眼鏡,還漫不經心地添置了數不清的各式領帶,顯然是大大超出了實際的需要,又到理髮師那兒捲了發,坐著四輪轎式馬車毫無緣由地繞城逛了兩圈,在糖果點心店裡飽吃了一頓糖果,還順便到了一家法國人開的餐館去看了看,迄今為止只聽見隱隱約約的傳說,它彷彿像中華帝國一樣遙遠。 他在那裡手叉着腰,吃了一頓午餐,倨傲地睥睨着在場的人,不停地對著鏡子整理那一頭捲髮。 他喝了一瓶香檳酒,那在從前只有耳聞的份兒。 酒後腦袋有點嗡嗡作響,他倒是興緻勃勃、腿腳輕捷地來到了街上,正如俗話所說那樣:魔鬼都得讓他三分。 他大搖大擺地走過人行道,手擎着帶柄眼鏡瞄瞄過往的行人。 到了大橋上,他分明看見從前教過他的教授,卻快捷地在側旁溜了過去,裝作根本沒有看見的模樣,以至于教授獃若木鷄地站在橋上,半晌不動,一臉疑惑不解的表情。 第4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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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戈里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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