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低了半日頭, 方說道:「依你怎麼樣?」門子道:「小人已想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在此: 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簽拿人。 原凶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定要將薛家族中及奴僕人等拿幾個來拷問。 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令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下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 老爺就說:`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狹路既遇,原應了結。 薛蟠今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魂追索已死。 其禍皆因枴子某人而起,拐之人原系某鄉某姓人氏,按法處治,余不略及‘等語。 小人暗中囑託枴子,令其實招。 眾人見乩仙批語與枴子相符, 餘者自然也都不虛了。 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之費。 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見有了這個銀子,想來也就無話了。 老爺細想此計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 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壓服口聲。 」二人計議,天色已晚,別無話說。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應有名人犯,雨村詳加審問,果見馮家人口稀疏,不過賴此欲多得些燒埋之費, 薛家仗勢倚情,偏不相讓,故致顛倒未決。 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 馮家得了許多燒埋銀子,也就無甚話說了。 雨村斷了此案,急忙作書信二封,與賈政並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不過說「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等語。 此事皆由葫蘆廟內之沙彌新門子所出,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的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業,後來到底尋了個不是,遠遠的充發了他才罷。 當下言不着雨村。 且說那買了英蓮打死馮淵的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書香繼世之家。 只是如今這薛公子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遂至老大無成, 且家中有百萬之富,現領着內帑錢糧,採辦雜料。 這薛公子學名薛蟠,表字文起, 五歲上就性情奢侈,言語傲慢。 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字,終日惟有鬥雞走馬,遊山玩水而已。 雖是皇商,一應經濟世事,全然不知,不過賴祖父之舊情分,戶部掛虛名,支領錢糧,其餘事體,自有夥計老家人等措辦。 寡母王氏乃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之妹,與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紀,只有薛蟠一子。 還有一女,比薛蟠小兩歲,乳名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 當日有他父親在日, 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 自父親死後,見哥哥不能依貼母懷,他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鍼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 近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 充為才人讚善之職。 二則自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夥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中幾處生意,漸亦消耗。 薛蟠素聞得都中乃第一繁華之地,正思一遊,便趁此機會,一為送妹待選,二為望親,三因親自入部銷算舊帳,再計新支,其實則為遊覽上國風光之意。 因此早已打點下行裝細軟, 以及饋送親友各色土物人情等類,正擇日一定起身,不想偏遇見了枴子重賣英蓮。 薛蟠見英蓮生得不俗,立意買他,又遇馮家來奪人,因恃強喝令手下豪奴將馮淵打死。 他便將家中事務一一的囑託了族中人並幾個老家人,他便帶了母妹竟自起身長行去了。 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視為兒戲,自為花上幾個臭錢,沒有不了的。 在路不記其日。 那日已將入都時,卻又聞得母舅王子騰升了九省統制,奉旨出都查邊。 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進京去有個嫡親的母舅管轄着,不能任意揮霍揮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從人願。 」因和母親商議道:「咱們京中雖有幾處房舍,只是這十來年沒人進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賃與人,須得先着幾個人去打掃收拾才好。 」他母親道:「何必如此招搖!咱們這一進京,原該先拜望親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 他兩家的房舍極是便宜的,咱們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豈不消停些。 」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裡自然忙亂起身,咱們這工夫一窩一拖的奔了去, 豈不沒眼色。 」他母親道:「你舅舅家雖升了去,還有你姨爹家。 況這幾年來,你舅舅姨娘兩處,每每帶信捎書,接咱們來。 如今既來了,你舅舅雖忙着起身,你賈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們。 咱們且忙忙收拾房屋,豈不使人見怪?你的意思我卻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 未免拘緊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為。 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們別了這幾年,卻要廝守幾日,我帶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 你道好不好?」薛蟠見母親如此說,情知扭不過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榮國府來。 那時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 虧賈雨村維持了結,才放了心。 又見哥哥升了邊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親戚來往,略加寂寞。 過了幾日,忽家人傳報:「姨太太帶了哥兒姐兒,合家進京,正在門外下車。 」喜的王夫人忙帶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廳,將薛姨媽等接了進去。 姊妹們暮年相會,自不必說悲喜交集,泣笑敘闊一番。 忙又引了拜見賈母,將人情土物各種酬獻了。 合傢俱廝見過,忙又治席接風。 薛蟠已拜見過賈政, 賈璉又引着拜見了賈赦,賈珍等。 賈政便使人上來對王夫人說: 「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輕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 咱們東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來間房, 白空閒着,打掃了,請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 」王夫人未及留,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裡住下,大家親密些」等語。 薛姨媽正要同居一處, 方可拘緊些兒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縱性惹禍,遂忙道謝應允。 又私與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 」王夫人知他家不難於此,遂亦從其願。 從此後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來這梨香院即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 小小巧巧,約有十餘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 另有一門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門出入。 西南有一角門,通一夾道,出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邊了。 每日或飯後,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與賈母閒談,或與王夫人相敘。 寶釵日與黛玉迎春姊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作鍼黹,倒也十分樂業。 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賈宅居住者,但恐姨父管約拘禁,料必不自在的,無奈母親執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慇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過去的。 誰知自從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賈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認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紈э氣習者, 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漸漸無所不至,引誘的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 雖然賈政訓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則族大人多,照管不到這些,二則現任族長乃是賈珍,彼乃寧府長孫,又現襲職,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則公私冗雜,且素性瀟灑,不以俗務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着棋而已,餘事多不介意。 況且這梨香院相隔兩層房舍,又有街門另開,任意可以出入,所以這些子弟們竟可以放意暢懷的,因此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 第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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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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