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幾天,他和平時一樣,天天去盧森堡公園,和平時一樣,他總在那地方見到那「父女倆」,但是他已不再注意了。 他在那姑娘變美了的時候並不比她醜的時候對她想得多些,他照舊緊挨着她坐的那條板凳旁邊走過,因為這是他的習慣。 三春天的效果 一天,空氣溫和,盧森堡公園中一片陽光和綠影,天空明淨,彷彿天使們一早便把它洗過了似的,小鳥在慄林深處輕輕地叫着,馬呂斯把整個胸懷向這良辰美景敞開了。 他什麼也不想,他活着,呼吸着。 他從那條板凳旁邊走過,那年輕姑娘抬起了眼睛向着他,他們兩個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了。 這次在那年輕姑娘的目光裡,有了什麼呢?馬呂斯搞不清楚。 那裡面什麼也沒有,可是什麼也全在那裡了,那是一種奇特的閃光。 她低下了眼睛,他也繼續往前走。 他剛纔見到的,不是一個孩子的那種天真單純的眼光,而是一種奧秘莫測的深窟,稍稍張開了一綫,接着又立即關閉了。 每一個少女都有這樣望人的一天。 誰碰上了,就該誰苦惱! 這種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心靈的最初一望,有如天邊的曙光。 不知是種什麼燦爛的東西的醒覺。 這種微光,乘人不備,突然從朦朧可愛的黑夜中隱隱地顯現出來,半是現在的天真,半是未來的情愛,它那危險的魅力,絶不是言語所能形容的,那是一種在期待中偶然流露的迷離惝恍的柔情。 是天真於無意中設下的陷阱,勾攝了別人的心,既非出於有意,自己也並不知道。 那是一個以婦人的神情望人的處子。 在這種目光瞥到的地方,很少能不惹起連綿的夢想。 所有的純潔感情和所有的強烈慾念都集中在這一綫天外飛來、操人生死的閃光裡,遠非妖冶婦女做作出來的那種絶妙秋波所能及,它的魔力能使人在靈魂深處突然開出一種奇香異毒的黑花,這便是人們所說的愛。 那天晚上,馬呂斯回到他的破屋子裡,對身上的衣服望了一眼,第一次發現自己邋里邋遢,不修邊幅,穿著這樣的「日常」衣服,就是說,戴一頂帽邊絲帶附近已破裂的帽子,穿雙趕車伕的大靴,一條膝頭泛白的黑長褲,一件肘彎發黃的黑上衣,卻要到盧森堡公園裡去散步,真是荒唐透了頂。 四一場大病的開始 第二天,到了尋常的鐘點,馬呂斯從衣櫃裡拖出了他的新衣、新褲、新帽、新靴,他把這全副盔甲穿上身,戴上手套 駭人聽聞的奢侈品,到盧森堡公園去。 半路上,他遇到古費拉克,只裝作沒看見。 古費拉克回到家裡對他的朋友們說:「我剛纔遇見了馬呂斯的新帽子和新衣服,裡面裹着一個馬呂斯。 他一定是去參加考試。 臉上一副傻相。 」 到了公園,馬呂斯圍着噴水池繞了一圈,看天鵝,接着又站在一座滿頭黑霉並缺一塊腰胯的塑像跟前,獃獃地望了許久。 噴水池旁邊古代《易·繫辭上》中有「形而上者謂之道」之說。 它是與,一個四十來歲的大肚子紳士,手裡牽着一個五歲的孩子,對他說:「凡事不能過分,我的兒,應當站在專制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中間,不偏這邊也不偏那邊。 」馬呂斯細聽著那老財談論。 隨後,他又圍着噴水池兜了個圈子。 最後他才朝着「他的小路」走去,慢吞吞地,彷彿懊悔不該來,彷彿有誰在逼着他去阻止他去似的。 他自己卻一點也沒有感到這一切,還自以為和平時一樣在散步。 在走上那小路時,他望見路的盡頭白先生和那姑娘已經坐在「他們的板凳」上了。 他把自己的上衣一直扣到頂,挺起腰板,不讓它有一絲皺摺,略帶滿足的心情望瞭望長褲上光澤的反射,向那板凳進軍。 他的步伐帶著一股衝鋒陷陣的味道,想必也有旗開得勝的想望。 因此我說,他向那板凳進軍,正如我說漢尼拔向羅馬進軍。 此外,他的動作沒有一個不是機械的,他也絶沒有中斷他平時精神方面和工作方面的思想活動。 這時,他心裡正在想:「《學士手冊》確是一本荒謬的書,一定是出自一夥稀有蠢材的手筆,才會在談到人類思想代表作時去對拉辛的三個悲劇作分析,而莫里哀的喜劇反而只分析一個。 」他耳朵裡起了一陣尖鋭的叫聲。 他一面朝板凳走去,一面拉平衣服上的皺摺,兩眼盯住那姑娘。 他彷彿看見她把整個小路盡頭都灑滿了藍色的光輝。 他越往前走,他的腳步也越慢。 他走到離板凳還有相當距離,離小路盡頭還很遠的地方,忽然停了下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 參也,中夫四德者矣哉。 ",竟轉身走回來了。 他心裡一點也沒想過不要再往前走。 很難說那姑娘是否從遠處望見了他,是否看清了他穿上新衣的漂亮風度。 可是他仍舊把腰板挺得筆直,以備萬一有人從他後面望來,他仍是好樣兒的。 第26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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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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