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冉阿讓說。 割風,原是坐著的,他猛地站起,好象椅子下面響了一個爆竹。 「您!」 「為什麼不呢?」 冉阿讓露出一種少見的笑容,正如冬季裡天空中的那種微光。 「您知道,割風,您先頭說過:受難嬤嬤死了,我補上了一句說,馬德蘭先生埋了。 事情就是這樣。 」 「啊,好,您是在開玩笑。 您不是在說正經話。 」 「絶對正經。 我不是得先從這裡出去嗎?」 「當然。 」 「我早和您說過,要您替我找一個背籮和一塊油布。 」 「那又怎樣呢?」 「來個杉木背籮和一塊黑布就可以了。 」 「首先,只有白布。 葬修女,全用白的。 」 「白布也成。 」 「您這個人,不和旁人一樣,馬德蘭爺爺。 」 這種幻想也只不過是苦役牢裡的一種橫蠻大膽的發明,割風是一向被圈在平靜的事物中的,他平日見到的,按照他的說法,「只是修院裡的一些磨磨蹭蹭的事兒」,現在忽然有這種奇想出現在他那寧靜的環境裡,而且要和修院牽涉在一起,他當時的驚駭竟可和一個看見一隻海鷗在聖德尼街邊溪流裡捕魚的行人的神情相比。 冉阿讓接著說: 「問題是要從這裡偷跑出去。 現在這就是個辦法。 但是您得先把一切情形告訴我。 事情怎樣進行?棺材在哪裡?」 「空的那口嗎?」 「對。 」 「在下面,所謂的太平間裡。 放在兩個木架上,上面蓋了一塊蓋棺布。 」 「那棺材有多長?」 「六尺。 」 「太平間是怎樣的?」 「那是底層的一間屋子,有一扇窗對著園子,窗口有鐵條,窗板從外面開關,還有兩扇門:一扇通修院,一扇通禮拜堂。 」 「什麼禮拜堂?」 「街上的禮拜堂,大眾的禮拜堂。 」 「您有那兩扇門的鑰匙嗎?」 「沒有。 我只有通修院那扇門的鑰匙,通禮拜堂那扇門的鑰匙在門房手裡。 」 「什麼時候門房才開那扇門呢?」 "只是在殯儀執事要進去抬棺材的時候,他才開那扇門。 棺材出去了,門又得關上。 " 「誰釘棺材?」 「我釘。 」 「誰蓋那塊布?」 「我蓋。 」 「就您一個人嗎?」 「除了警署的醫生以外,任何男人都不許進太平間。 那是寫好在牆上的。 」 「今天晚上,等到修院裡大家全睡了,您能不能把我蒙在那屋子裡?」 「不成。 但是我可以把您藏在一間通太平間的小黑屋子裡,那是我放埋葬工具的地方,歸我管,鑰匙也在我這裡。 」 「靈車在明天幾點鐘來取棺材?」 「下午三點左右。 在伏吉拉爾公墓下葬,在天快黑的時候,那地方不很近。 」 「我就在您放工具的小屋子裡躲一整夜和整個半天。 可是吃的東西呢?我會餓的。 」 「吃的,我送來給您。 」 「到兩點鐘時,您來把我釘在棺材裡。 」 割風朝後退了一步,把兩隻手上的骨節捏得嘎嘎響。 「這,我做不到。 」 「這算得了什麼!拿一個鐵鏽,把幾個釘子釘到木板裡面去!」 在割風看來好象是荒唐的事,我們再說一遍,在冉阿讓的眼裡,卻是平凡的。 冉阿讓已走過比這更險的險路。 凡是當過囚犯的人都有一套藝術,知道怎樣按照逃生的路的口徑來縮小自己的身體。 囚犯要逃命,正如病人去求醫,是生是死,在所不顧。 逃命也就是醫病。 為了醫好病,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讓別人把自己釘在一個匣子裡,當作一個包裹運出去,在盒子裡慢慢地爭取生命,在沒有空氣的地方找空氣,在連續幾個鐘頭裡節約自己的呼吸,知道閉氣而不死,這是冉阿讓多種慘痛的才能之一。 其實,棺材裡藏活人,苦役犯改採用的這種救急辦法,也是帝王改採用的。 假使奧斯丹·加斯迪萊約的記載可靠的話,查理五世①在遜位以後,想和卜隆白作最後一次會晤時,便用這種方法把她抬進聖茹斯特修院,繼又把她抬出去的。 ①查理五世是十六世紀德意志皇帝,遜位後出家修道。 割風,稍稍鎮靜以後,大聲問道: 「可是您怎麼能呼吸呢?」 「我會呼吸的。 」 「在那盒子裡!我,只要想想,已經吐不出氣來了。 」 「您一定有一個螺絲錐,您在靠近嘴的地方,隨便錐幾個小孔,上面的木板,也不要釘得太緊。 」 「好!萬一您要咳嗽或打噴嚏呢?」 「逃命的人從來不咳嗽,也不打噴嚏。 」 冉阿讓又加了一句: 「割風爺,得拿定主意了:或是在這裡等人家來捉,或是接受由靈車帶出去的辦法。 」 大家都見過,貓兒有一種癖性,它愛在半掩着的門邊徘徊不前。 誰也對貓兒說:「進來!」有些人在半開着的機會面前也一樣會有停滯在兩種決策中左思右想的表現,冒着讓自己被壓在陡然截斷生路的命運下面。 那些過于謹慎的人,渾身是貓性,並且正因為他們是貓,他們遇到的危險有時反而比大膽的人更多更大。 割風正是那種具有顧前思後性格的人。 可是冉阿讓的冷靜態度,使他不由自主地被爭取過來了。 他嘟嘟囔囔地說: 「總之,除此以外,沒有旁的辦法。 」 冉阿讓接著說: 「唯一使我擔心的事,便是不知道到了公墓怎麼辦。 」 第19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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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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