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 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為丞相門下掌庫主簿。 此人博學能言,智識過人。 松知修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 修亦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 當時見張松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松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 」松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 」修問:「蜀中風土何如?」松曰:「蜀為西郡,古號益州。 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 回還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里。 鷄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 田肥地茂,歲無水旱之憂;國富民豐,時有管弦之樂。 所產之物,阜如山積。 天下莫可及也!」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松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之能,卜有君平之隱。 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 如松不才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記。 」修曰:「公近居何職?」松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 敢問公為朝廷何官?」修曰:「現為丞相府主簿。 」松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乎?」楊修聞言,滿面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 」松笑曰:「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教誨,以開發明公耶?」修曰:「公居邊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 」呼左右于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松。 松觀其題曰《孟德新書》。 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 松看畢,問曰:「公以此為何書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準今,仿《孫子》十三篇而作。 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松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誦,何為『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止好瞞足下耳!」修曰:「丞相秘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于世。 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松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 」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錯。 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後人有詩贊曰:「古怪形容異,清高體貌疏。 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 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 百家並諸子,一覽更無餘。 」 當下張松欲辭回。 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面君。 」松謝而退。 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何慢張松乎?」操曰:「言語不遜,吾故慢之。 」修曰:「丞相尚容一禰衡,何不納張松?」操曰:「禰衡文章,播于當今,吾故不忍殺之。 松有何能?」修曰:「且無論其口似懸河,辯才無礙。 適修以丞相所撰《孟德新書》示之,彼觀一遍,即能暗誦,如此博聞強記,世所罕有。 松言此書乃戰國時無名氏所作,蜀中小兒,皆能熟記。 」操曰:「莫非古人與我暗合否?」令扯碎其書燒之。 修曰:「此人可使面君,教見天朝氣象。 」操曰:「來日我于西教場點軍,汝可先引他來,使見我軍容之盛,教他回去傳說:吾即日下了江南,便來收川。 」修領命。 至次日,與張松同至西教場。 操點虎衛雄兵五萬,布于教場中。 果然盔甲鮮明,衣袍燦爛;金鼓震天,戈矛耀日;四方八面,各分隊伍;旌旗揚彩,人馬騰空。 松斜目視之。 良久,操喚松指而示曰:「汝川中曾見此英雄人物否?」松曰:「吾蜀中不曾見此兵革,但以仁義治人。 」操變色視之。 松全無懼意。 楊修頻以目視松。 操謂松曰:「吾視天下鼠輩猶草芥耳。 大軍到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順吾者生,逆吾者死。 汝知之乎?」松曰:「丞相驅兵到處,戰必勝,攻必取,松亦素知。 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綉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于潼關,奪船避箭于渭水:此皆無敵于天下也!」操大怒曰:「豎儒怎敢揭吾短處!」喝令左右推出斬之。 楊修諫曰:「松雖可斬,奈從蜀道而來入貢,若斬之,恐失遠人之意。 」操怒氣未息。 荀彧亦諫。 操方免其死,令亂棒打出。 松歸館舍,連夜出城,收拾回川。 松自思曰:「吾本欲獻西川州郡與曹操,誰想如此慢人!我來時于劉璋之前,開了大口;今日怏怏空回。 須被蜀中人所笑。 吾聞荊州劉玄德仁義遠播久矣,不如徑由那條路回。 試看此人如何,我自有主見。 」於是乘馬引仆從望荊州界上而來,前至郢州界口,忽見一隊軍馬,約有五百餘騎,為首一員大將,輕妝軟扮,勒馬前問曰:「來者莫非張別駕乎?」松曰:「然也。 」那將慌忙下馬,聲喏曰:「趙雲等候多時。 」松下馬答禮曰:「莫非常山趙子龍乎?」雲曰:「然也,某奉主公劉玄德之命,為大夫遠涉路途,鞍馬驅馳,特命趙雲聊奉酒食。 」言罷,軍士跪奉酒食,雲敬進之。 松自思曰:「人言劉玄德寬仁愛客,今果如此。 」遂與趙雲飲了數杯,上馬同行。 來到荊州界首,是日天晚,前到館驛,見驛門外百餘人侍立,擊鼓相接。 一將於馬前施禮曰:「奉兄長將令,為大夫遠涉風塵,令關某灑掃驛庭,以待歇宿。 」松下馬,與雲長、趙雲同入館舍。 講禮敘坐。 須臾,排上酒筵,二人慇勤相勸。 飲至更闌,方始罷席,宿了一宵。 次日早膳畢,上馬行不到三五里,只見一簇人馬到。 乃是玄德引着伏龍、鳳雛,親自來接。 遙見張松,早先下馬等候。 松亦慌忙下馬相見。 玄德曰:「久聞大夫高名,如雷灌耳。 恨雲山遙遠,不得聽教。 今聞回都,專此相接。 倘蒙不棄,到荒州暫歇片時,以敘渴仰之思,實為萬幸!」松大喜,遂上馬並轡入城。 至府堂上各各敘禮,分賓主依次而坐,設宴款待。 飲酒間,玄德只說閒話,並不提起西川之事。 松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荊州,還有幾郡?」孔明答曰:「荊州乃暫借東吳的,每每使人取討。 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故權且在此安身。 」松曰:「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民強國富,猶且不知足耶?」龐統曰:「吾主漢朝皇叔,反不能佔據州郡;其他皆漢之蟊賊,卻都恃強侵佔地土;惟智者不平焉。 」玄德曰:「二公休言。 吾有何德,敢多望乎?」松曰:「不然。 明公乃漢室宗親,仁義充塞乎四海。 休道佔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 」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 第12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三國演義》
第12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