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孟夫人是晚教老園公開了園門伺候。 看看日落西山,黑影裡只見一個後生,身上穿得齊齊整整,腳兒走得謊慌張張,望着園門欲進不進的。 老園公問道:「郎君可是魯公子麼?」梁尚賓連忙鞠個躬應道:「在下正是。 因老夫人見召,特地到此,望乞通報。 」老園公慌忙請到亭子中暫住,急急的進去報與夫人。 孟夫人就差個管家婆出來傳話:「請公子到內室相見。 」才下得亭子,又有兩個丫鬟,提着兩碗紗燈來接。 彎彎曲曲行過多少房子,忽見朱接畫圖,方是內室。 孟夫人揭起朱簾,秉燭而待。 那梁尚賓一來是個小家出身,不曾見恁般富賈樣子;二來是個村郎,不通文墨;三來自知假貨,終是懷着個鬼胎,意氣不甚舒展。 上前相見時,跪拜應答,眼見得禮貌粗疏,語言澀滯。 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 」一念又想道:「常言人貧智短,他恁地貧困,如何怪得他失張失智?」轉了第二個念頭,心下愈加可憐起來。 茶罷,夫人分付忙排夜飯,就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初時不肯,被母親逼了兩一次,想著:「父親有賴婚之意,萬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訣;若得見親夫一面,死亦甘心。 」當下離了繡閣,含羞而出。 孟夫人道:「我兒過來見了公子,只行小禮罷。 」假公子朝上連作兩個揖,阿秀也福了兩福,便要回步。 夫人道:「既是夫妻,何妨同坐?」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 假公子兩眼只瞧那小姐,見他生得端麗,骨髓裡都發癢起來。 這裡阿秀只道見了真丈夫,低頭無語,滿腹灑惶,只饒得哭下一場。 正是:真假不同,心腸各別。 少頃,飲饌己到,夫人教排做兩桌,上面一桌請公子坐,打橫一桌娘兒兩個同坐。 夫人道:「今日倉卒奉邀,只欲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禮,休怪休怪!」假公子剛剛謝得個「打攪」二字,麵皮都急得通紅了。 席司,夫人把女兒守志一事,略敘一敘。 假公子應了一句,縮了半句。 夫人也只認他害羞,全不為怪。 那假公子在席上自覺侷促,本是能飲的,只推量窄,夫人也不強他。 又坐了一回,夫人分付收拾鋪陳在東廂下,留公子過夜。 假公子也假意作別要行。 夫人道:「彼此至親,何拘形跡?我母子還有至言相告。 」假公子心中暗喜。 只見丫鬟來稟:「東廂內鋪設己完,請公子安置。 」假公子作揖謝酒,丫鬟掌燈送到東廂去了。 夫人喚女兒進房,趕去侍嬸,開了箱籠,取出私房銀子八十兩,又銀杯二對,金首飾一十六件,約值百金,一手交付女兒,說道:「做娘的手中只有這些,你可親去交與公子,助他行聘完婚之費。 」阿秀道:「羞答答如何好去?」夫人道:「我兒,禮有經權,事有緩急。 如今尷尬之際,不是你親去囑付,把夫妻之情打動他,他如何肯上緊?窮孩子不知世事,倘或與外人商量,被人哄誘,把東西一時花了,不枉了做娘的一片用心?那時悔之何及!這東西也要你袖裡藏去,不可露人眼目。 阿秀聽了這一班道理,只得依允,便道:」娘,我怎好自去?「夫人道:」我教管家婆跟你去。 「當下喚管家婆來到,分付他只等夜深,密地送小姐到東廂,與公子敘話。 又附耳道:」送到時,你只在門外等候,省得兩下礙眼,不好交談。 “管家婆己會其意了。 再說假公子獨坐在東廂,明知有個蹺蹊緣故,只是不睡。 果然,一更之後,管家婆捱門而進,報道:「小姐自來相會。 」假公子慌忙迎接,重新敘禮。 有這等事:那假公子在夫人前一個字也講不出,及至見了小姐,偏會溫存絮話!這裡小姐,起初害羞,遮遮掩掩,今番背卻夫人,一般也老落起來。 兩個你問我答,敘了半晌。 阿秀話出衷腸,不覺兩淚交流。 那假公子也裝出捶胸嘆氣,揩眼淚縮鼻涕,許多醜態;又假意解勸小姐,抱待綽趣,盡他受用。 管家婆在房門外聽見兩下悲泣,連累他也灑惶,墮下幾點淚來。 誰知一邊是真,一邊是假。 阿秀在袖中摸出銀兩首飾,遞與假公子,再一囑付,自不必說。 假公子收過了,便一手抱住小姐把燈兒吹滅苦要求歡。 阿秀怕聲張起來,被丫鬟們聽見了,壞了大事,只得勉從。 有人作《如夢令》詞云: 可惜名花一朵,綉幕深閨藏護。 不遇探花郎,抖被狂蜂殘被。 錯誤,錯誤!怨殺東風分付。 第1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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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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