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牢房門裡,從走廊裡,都有打鼾聲、呻吟聲和夢囈聲傳出來。 到處可以看見身上蓋着囚袍的身體,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 只有在刑事犯的單身牢房裡,有幾個人沒有睡,他們在牆角圍着一個蠟燭頭坐著,一看見士兵走過,就把它熄滅。 有一個老頭兒坐在走廊的燈下,光着身子捉襯衫上的虱子。 政治犯牢房裡病菌瀰漫的空氣,同這裡臭氣熏天的惡濁空氣相比,似乎乾淨多了。 那盞冒煙的油燈看上去彷彿在霧中發亮。 人在這裡呼吸都感到困難。 穿過這條走廊,要不踩着或者絆着睡着的人,必須先看清前面什麼地方可以落腳,然後再找下一步落腳的地方。 有三個人顯然在走廊裡也沒有找到空地方,只得躺在門廊裡,靠近一個從裂縫裡滲出糞汁來的臭烘烘的便桶。 其中一個是聶赫留朵夫在旅途上常常見到的痴老頭。 另外有個十歲的男孩,他躺在兩個男犯中間,一隻手托着臉頰,頭枕在一個男犯的腿上。 聶赫留朵夫走出大門,停住腳步,挺起胸脯,久久地使勁呼吸着冰涼的空氣。 十九 戶外星光燦爛。 聶赫留朵夫沿著上了凍、只有少數幾處還有泥濘的道路回到客店,敲敲沒有燈光的窗子,肩膀寬闊的茶房光着腳出來給他開門,放他進門廊。 從門廊右首的披屋裡發出馬車伕響亮的鼾聲;前面院子裡傳來許多馬匹咀嚼燕麥的聲音。 左邊有一道門,通向一間乾淨的正房。 在這個乾淨的正房裡瀰漫著苦艾和汗酸的味兒,隔板後面,不知誰的強壯肺部發出均勻的鼾聲,神像前面點着一盞紅玻璃罩的神燈。 聶赫留朵夫脫去衣服,把方格毛毯鋪在漆布面子的沙發上,放好皮枕頭,躺下來,頭腦裡重溫着這一天的見聞。 在聶赫留朵夫今天看到的各種景象中,最可怕的是那個頭枕着男犯大腿、躺在便桶裡滲出的糞汁中的男孩。 今晚他同西蒙松和卡秋莎的談話雖然很意外,而且關係重大,但他不再考慮這件事。 他同這件事的關係太複雜了,前途很難逆料,因此索性不去想它。 然而他越來越生動地想起那些不幸的人,他們在惡濁的空氣裡喘息,在便桶滲出的糞汁中睡覺,特別是那個睡在男犯腿上的天真孩子的影子一直縈迴在他的腦海裡。 知道遠處有人在折磨另一些人,使他們受到各種腐蝕、非人的屈辱和苦難,這是一回事。 在三個月中連續不斷地目睹一些人腐蝕和折磨另一些人,那可完全是另一回事。 聶赫留朵夫現在就有這樣的體會。 他在這三個月中不斷地問自己:「到底是我瘋了,所以才看到人家看不到的事,還是做出我所看到那些事的人瘋了?」不過,既然做出那些驚人和可怕的事的人(他們的人數是那麼多)都心安理得,滿心相信他們的行為不僅必要,而且十分有益,那就不能說他們是瘋子;但他也無法自認為瘋子,因為覺得自己頭腦清楚。 就因為這個緣故,他一直感到困惑不解。 第19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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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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