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赫留朵夫想,不管那德國人怎樣管理他的莊園,怎樣揩他的油,他都毫不在乎。 但那個腰身細長的馬車伕講的話,卻使他不快。 他欣賞這美好的春光,眺望空中不時遮住太陽的濃雲,看到春播作物的田野上到處都有農民在翻耕燕麥地,看到濃綠的草木上空飛翔着百靈鳥。 樹林裡除了晚發的麻櫟外都已蓋上翠綠的萌芽,草地上散佈着一群群牛馬,田野上看得見耕作的農民。 他看著看著,不禁心裡又悶悶不樂起來。 他問自己,究竟什麼事使他煩惱?於是他想到車伕講的那個德國人怎樣在庫茲明斯科耶主宰一切,為所欲為。 聶赫留朵夫抵達庫茲明斯科耶後,着手處理事務,才克服了這種不愉快的情緒。 聶赫留朵夫查閲過帳目,同管家談了話。 那管家直率地說,虧得農民缺少土地,他們的地又夾在地主的領地當中,因此地主占了很多便宜。 聶赫留朵夫聽了他的話,更打定主意,不再經營農莊,而把全部土地分給農民。 通過查帳和同管家談話,他知道情況同過去一樣,三分之二的好耕地是他的僱工直接用改良農具耕種的,其餘三分之一土地僱農民耕種,每俄畝付五盧布,也就是說農民為了這五盧布,每俄畝土地就得犁三遍,耙三遍,播下種子,再要收割,打捆,或者把穀子送到打穀場。 如果僱廉價的自由工人來做這些農活,每俄畝至少也得付十盧布工錢。 農民從帳房那兒取得必需的東西,都要按最貴價格折成工役來支付。 他們使用牧場、樹林和土豆莖葉,都得付工役,因此農民几乎個個都欠帳房的債。 這樣,耕地以外的土地由僱來的農民耕種,地主所得的利益就比用五分利計算的地租收入還多四倍。 這些事聶赫留朵夫儘管早就知道,但現在聽來卻又覺得很新鮮。 他感到驚奇的是,他們這些擁有土地的老爺怎麼會看不到這種不合理的事。 總管提出種種理由,認為把土地交給農民會損失全部農具,連四分之一的本錢都收不回來,又說農民會糟蹋土地,聶赫留朵夫交出土地會吃大虧。 但這些理由反而使聶赫留朵夫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即把土地交給農民,使自己喪失大部分收入,正是做了一件好事。 他決定趁這次回鄉機會,把這件事辦好。 收穫和出售已種下的糧食,把農具和不必要的房屋賣掉,這些事他讓總管在他走後處理。 現在他要總管如集庫茲明斯科耶周圍三村農民第二天來開會,向他們宣佈自己的計劃,並跟農民商定出租土地的租金。 聶赫留朵夫想到自己堅決抵制總管的意見,準備為農民作出犧牲,感到很愉快。 他從帳房出來,一面考慮當前要辦的事,一面繞過正房,穿過如今荒蕪的花圃(總管住宅前卻新闢了一個花圃),走過蒲公英叢生的草地網球場,來到菩提樹夾峙的小徑。 以前他常在這裡散步,吸雪茄,三年前漂亮的基裡莫娃到他母親家來作客,還在這裡同他調過情。 聶赫留朵夫考慮了一下明天對農民大致要講些什麼話,然後去找總管,同他一面喝茶,一面商量清理全部田產的問題。 他在這些事上定了心,才走到這座大宅邸裡平時用作客房、這次為他收拾好的房間裡。 這個房間不大,但很乾淨,牆上掛着威尼斯風景畫,兩個窗子中間掛着一面鏡子。 房間裡放著一張清潔的彈簧床,一張小桌,桌上放著一個玻璃水瓶、一盒火柴和一個滅燭器。 鏡子旁邊有一張大桌子,桌上放著他那只蓋子打開的皮箱,箱子裡露出他的化妝用品盒和隨身帶著的幾本書:一本是研究刑法的俄文書,還有一本德文書和英文書,都是同一類內容。 這次下鄉,他想偷空閲讀這幾本書,但今天已經沒有時間了。 他要上床睡覺,明天早點起來,準備向農民說明他的計劃。 房間的一角放著一把古色古香的紅木鑲花圈椅。 聶赫留朵夫記得這把椅子原來放在母親臥室裡,如今一看到,不禁產生一種奇特的感情。 他忽然很捨不得這座快要倒塌的房子,捨不得這個荒蕪的花園,這片將被砍伐的樹林,以及那些畜欄、馬廄、工棚、機器和牛馬。 那些產業雖不是他置辦的,但他知道都來之不易,而且好容易才保存到今天。 以前他覺得放棄那一切輕而易舉,如今卻又很捨不得,捨不得他的土地,捨不得他的一半收入——今後他很可能需要這些錢。 於是立刻就有一種理論來支持這種感情,認為他把土地分給農民,毀掉他的莊園是愚蠢的,荒唐的。 第9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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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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