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到了薩哈林島①後絶不能嫁個苦役犯,總要另外找個歸宿,或者嫁個長官,嫁個文書,至少也得嫁個看守或者副看守。 他們都是色鬼。 「只是人不能再瘦下去,要不然就完了。 」她想起那個辯護人怎樣盯住她,庭長怎樣盯住她,法庭上遇見她和故意在她身邊走過的男人怎樣盯住她。 她想起別爾塔到監獄裡來探望她時說起,她在基塔耶娃妓院裡愛上的那個大學生問起過她,對她的遭遇很表同情。 她想起紅頭髮女人同人打架的事,她很憐憫這個紅頭髮女人。 她想起麵包店老闆怎樣多給了她一個白麵包。 她想到許許多多人,就是沒有想到聶赫留朵夫。 她的童年,她的少女時代,特別是她對聶赫留朵夫的愛情,她從來不回想,因為回想起來太痛苦了。 這些往事原封不動地深埋在她的心底。 她連一次也沒有夢見過聶赫留朵夫。 今天她在法庭上沒有認出他來,倒不是因為她最後一次看見他時,他還是個軍人,沒有留鬍鬚,只蓄着兩撇小鬍子,鬈曲的頭髮很短很濃密,如今卻留着大鬍子,顯得很老成,主要是因為她從來沒有想到過他。 在他從軍隊回來、卻沒有拐到姑母家去的那個可怕的黑夜,她在心裡把她同他發生過的事全部埋葬掉了。 ①即庫頁島。 在那個夜晚以前,她滿心希望他回來,因此不僅不討厭心口下的娃娃,而且常常對她肚子裡時而溫柔、時而劇烈地蠕動的小生命感到親切。 但在那個夜晚以後一切都變了。 未來的孩子純粹成了累贅。 兩位姑媽都盼望聶赫留朵夫,要求他順路來一次,可是他回電說不能來,因為要如期趕回彼得堡。 卡秋莎知道了這事,決定到火車站去同他見面。 火車將在夜間兩點鐘經過當地車站。 卡秋莎服侍兩個老姑娘上床睡了,慫恿廚娘的女兒瑪莎陪她一起去。 她穿上一雙舊的半統靴,戴上頭巾,把衣服收拾了一下,就跟瑪莎一起往火車站跑去。 這是一個黑暗的風雨交作的秋夜。 溫暖的大顆雨點時下時停。 田野裡,看不清腳下的路;樹林裡象炕裡一樣黑魆魆的。 卡秋莎雖然熟悉這條路,但在樹林裡還是迷失了方向。 火車在那個小站上只停三分鐘。 她原希望能提早趕到車站,可是當她到達時已鈴響第二遍了。 卡秋莎一跑上站台,立刻從頭等車廂的窗子裡看見了他。 這節車廂裡的燈光特別明亮。 有兩個軍官面對面坐在絲絨座椅上,沒有穿上裝,正在打牌。 靠窗的小桌上點着幾支淌油的粗蠟燭。 聶赫留朵夫穿著緊身的馬褲和雪白的襯衫,坐在軟椅扶手上,臂肘靠在椅背,不知在笑些什麼。 卡秋莎一認出他,就用凍僵的手敲敲窗子。 但就在這當兒,第三遍鈴響了,火車緩緩開動了。 它先往後一退,接着,車廂一節碰着一節依次向前移動。 有一個軍官手裡拿着紙牌站起來,往窗外張望。 卡秋莎又敲了一下窗子,把臉貼在窗玻璃上。 這時她面前的那節車廂也猛地一震,動了起來。 她跟着那節車廂走去,眼睛往窗子裡張望。 那個軍官想放下窗子,可是怎麼也放不下。 聶赫留朵夫站起來,推開那個軍官,動手把窗子放下。 火車加快了速度。 卡秋莎也加快腳步跟住火車,可是火車越開越快。 就在窗子放下的一剎那,一個列車員走過來把她推開,自己跳上火車。 卡秋莎落在後頭,但她仍一個勁兒地在濕漉漉的站台上跑着。 她跑到站台盡頭,好容易才收住腳步免得摔倒,然後從台階上跑下地面。 她還在跑着,但頭等車廂已經離得很遠了。 接着二等車廂也一節節從她旁邊駛過,然後三等車廂以更快的速度掠過,但她還是跑個不停。 等尾部掛着風燈的最後一節車廂駛過去,她已經越過水塔,周圍一點遮攔也沒有了。 風迎面刮來,掀起她頭上的頭巾,吹得衣服裹緊她的雙腿。 她的頭巾被風吹落了,但她還是一個勁兒地跑着。 「阿姨!卡秋莎阿姨!」瑪莎喊着,好容易才追上她。 「您的頭巾掉了!」 「他在燈光雪亮的車廂裡,坐在絲絨軟椅上,有說有笑,喝酒玩樂,可我呢,在這兒,在黑暗的泥地裡,淋着雨,吹着風,站着哭!」卡秋莎想著站住了,身子往後一仰,雙手抱住頭,放聲痛哭起來。 「他走啦!」卡秋莎叫道。 瑪莎害怕了,摟住卡秋莎濕淋淋的衣服。 「阿姨,我們回家去。 」 「等一列火車開過來,往輪子底下一鑽,就完事了,」卡秋莎想著,沒有回答小姑娘的話。 第6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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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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