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唉!」他嘆息,回想著發生的一切事情。 他和妻子吵架的每個細節,他那無法擺脫的處境以及最糟糕的,他自己的過錯,又一齊湧上他的心頭。 「是的,她不會饒恕我,她也不能饒恕我!而最糟的是這都是我的過錯——都是我的過錯;但也不能怪我。 悲劇就在這裡!」他沉思着。 「唉,唉,唉!」他記起這場吵閙所給予他的極端痛苦的感覺,盡在絶望地自悲自嘆。 最不愉快的是最初的一瞬間,當他興高采烈的,手裡拿着一隻預備給他妻子的大梨,從劇場回來的時候,他在客廳裡沒有找到他妻子,使他大為吃驚的是,在書房裡也沒有找到,而終於發現她在寢室裡,手裡拿着那封泄漏了一切的倒霉的信。 她——那個老是忙忙碌碌和憂慮不安,而且依他看來,頭腦簡單的多莉①,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裡,手裡拿着那封信,帶著恐怖、絶望和忿怒的表情望着他。 「這是什麼?這?」她問,指着那封信。 回想起來的時候,斯捷潘·阿爾卡季奇,像常有的情形一樣,覺得事情本身還沒有他回答妻子的話的態度那麼使他苦惱。 那一瞬間,在他身上發生了一般人在他們的極不名譽的行為突如其來地被揭發了的時候所常發生的現象。 他沒有能夠使他的臉色適應於他的過失被揭穿後他在妻子面前所處的地位。 沒有感到受了委屈,矢口否認,替自己辯護,請求饒恕,甚至也沒有索性不在乎——隨便什麼都比他所做的好——他的面孔卻完全不由自主地(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是喜歡生理學的,他認為這是腦神經的反射作用②)——完全不由自主地突然浮現出他那素常的、善良的、因而痴愚的微笑。 ①多莉是他的妻子達裡婭的英文名字。 ②在《安娜·卡列寧娜》寫成之前不久,在俄國的一份雜誌上,《腦神經的反射作用》的作者謝切諾夫教授正和其他的科學家進行着激烈的論戰。 對於這種事情一知半解的奧布隆斯基都輕而易舉地想起這個術語,可見這場論戰曾引起了當時公眾的充分注意。 為了這種痴愚的微笑,他不能饒恕自己。 看見那微笑,多莉好像感到肉體的痛苦一般顫慄起來,以她特有的火氣脫口說出了一連串殘酷的話,就衝出了房間。 從此以後,她就不願見她丈夫了。 「這都要怪那痴愚的微笑,」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想。 「但是怎麼辦呢?怎麼辦呢?」他絶望地自言自語說,找不出答案來。 二 斯捷潘·阿爾卡季奇是一個忠實于自己的人。 他不能自欺欺人,不能使自己相信他後悔他的行為。 他是一個三十四歲、漂亮多情的男子,他的妻子僅僅比他小一歲,而且做了五個活着、兩個死了的孩子的母親,他不愛她,這他現在並不覺得後悔。 他後悔的只是他沒有能夠很好地瞞過他的妻子。 但是他感到了他的處境的一切困難,很替他的妻子、小孩和自己難過。 他也許能想辦法把他的罪過隱瞞住他的妻子,要是他早料到,這個消息會這樣影響她。 他從來沒有清晰地考慮過這個問題,但他模模糊糊地感到他的妻子早已懷疑他對她不忠實,她只是裝做沒有看見罷了。 他甚至以為,她只是一個賢妻良母,一個疲憊的、漸漸衰老的、不再年輕、也不再美麗、毫不惹人注目的女人,應當出於公平心對他寬大一些。 結果卻完全相反。 「唉,可怕呀!可怕呀!」斯捷潘·阿爾卡季奇盡在自言自語,想不出辦法來。 「以前一切是多麼順遂呵!我們過得多快活;她因為孩子們而感到滿足和幸福;我從來什麼事情也不干涉她;隨着她的意思去照管小孩和家事。 自然,糟糕的是,她是我們家裡的家庭女教師。 真糟!和家裡的家庭女教師胡來,未免有點庸俗,下流。 但是一個多漂亮的家庭女教師呀!(他歷歷在目地回想著羅蘭姑娘的惡作劇的黑眼睛和她的微笑。 )但是畢竟,她在我們家裡的時候,我從來未敢放肆過。 最糟的就是她已經……好像命該如此!唉,唉!但是怎麼,怎麼辦呀?」 除了生活所給予一切最複雜最難解決的問題的那個一般的解答之外,再也得不到其他解答了。 那解答就是:人必須在日常的需要中生活——那就是,忘懷一切。 要在睡眠中忘掉憂愁現在已不可能,至少也得到夜間才行;他現在又不能夠回到酒瓶女人所唱的音樂中去;因此他只好在白晝夢中消愁解悶。 第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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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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