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漁夫在小堰附近撒罩網。 水在陽光下打漩,於是當這個人拉起了他的大圓網放到他的船頭板上的時候,那些細長條兒的魚在網下亂跳,像是用充滿活力的白銀做的。 在和煦的晨風和飄着淡淡虹彩的跌水水沫裡,瑪里奧心氣平靜下來;他感到彷彿在他腳邊流過的水在它不停的迅速流逝中,略略帶走了一點兒他的煩惱。 他對自己說:「我確實做對了;我几乎變得太可憐!」 回到家裡時,他拿起了在過道上看見的吊床,將吊床掛到了兩棵椴樹之間。 躺到床裡以後,他儘力什麼也不想,只看著水波的流走。 他這樣在舒舒服服的迷糊狀態裡過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在一種從身體的舒適過渡到了心靈舒適狀態裡,他讓吃飯的時間儘量拉長,以延遲白晝的消逝。 但是有一件事等得他心焦,那就是等信差。 他曾給巴黎和楓丹白露去過電報,要他們給他轉信過來。 他什麼也不曾接到,一種徹底被人遺棄的感覺開始壓迫他。 為什麼?他不可能期待從鄉村郵遞員掛在腰間的黑箱子裡得到任何快活的,使他心安,使他心情平靜的東西;只能是些無用的邀請信和老生常談的信件。 那麼為什麼要盼這些未知的紙片,彷彿裡面有他心靈的救星呢? 是不是在他內心深處藏着她會給他寫信的虛妄期待? 他問那兩個女傭裡的一個說: 「郵政什麼時候來?」 「中午來,先生。 」 正是這時候。 他越來越不定心地注意聽外面的聲音。 外面門上剛響起拍門的聲音就把他驚起來。 郵遞員實際只送來了些報刊和三份無關緊要的信。 瑪里奧讀社會新聞版,讀了又重讀,感到乏味就又出門去。 去哪兒呢?他回到吊床上,又重新在吊床裡躺下。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猛然感到必須換換地方。 去林子裡?是的,林子很美,可是那兒好像比家裡還要沉深寂寞,也比村子裡深沉。 村子裡偶然還有些生活的嘈雜聲音。 這種樹和樹葉叢中的寂寞無聲會把他浸漬在憂鬱和悔恨裡,使他沉湎于痛苦之中。 他重新開始追憶他昨天的長時間散步;於是他想起了在柯羅飯店看見的那個動作靈活的小女傭,他對自己說:「對了!我就到那兒去,在那兒吃飯!」這想頭對他很有幫助,這是件事,一個花費掉幾個鐘頭的方法;於是他立刻出發。 村子裡的長道,筆直地通到那個有兩排矮矮白色瓦房的溪谷裡,有的就沿著路邊,有的坐落在一個有棵開着花的丁香樹的小院深處,院子裡一群群母鷄在熱騰騰的糞肥上走來走去,還有些架在露天的木扶手梯子通到開在牆上的門裡。 有些農民在他們的房子前面慢吞吞地做家務活。 一個勾着腰的老太婆從他的身邊走過,雖然年紀已老,卻仍然是灰黃夾雜的頭髮,因為鄉下人几乎很少有真正白頭髮的。 她身子裹在一件鄉下老太婆的破爛短上衣裡,在一條襯出了臀部棱骨的羊毛裙下面,露出兩條幹瘦多節的腿。 她一對眼睛茫然地看著前面,這雙眼睛向來只能看見些對她可憐生活有用的幾件簡陋東西。 另外一個年輕點的女人,在她的門前晾衣服。 胳膊的動作提高了裙子,露出穿在粗大踝骨上面的藍色短襪和襪統以上的骨頭,沒有肉的骨頭;腰身和胸脯又寬又平,像男人的胸膛,顯出了這是一個沒有身段的身體一定很難看的女人。 瑪里奧想:「這些女人!這些女人!瞧瞧這些女人!」德·比爾娜夫人的輪廓呈顯到了他的眼前。 他看到了她出色的風度和美貌,真是打扮裝飾了供男人眼福的人體傑作,他為自己無可補償的過失痛苦得心裡發抖。 於是他加快了步伐,為的是振作心情和思緒。 當他走進馬爾洛特飯店時,那個年輕女仆立刻認出了他,於是用几乎是熟稔的口氣對他說: 「您好先生。 」 「您好小姐。 」 「您想喝點什麼嗎?」 「是的,先喝點,我而後在這兒吃飯。 」 他們商量了一陣先喝什麼,接着又說好了吃點什麼。 他和她商量為的是讓她說說話,因為她口齒清楚,帶著巴黎的簡潔聲調,用詞表達自如,和她動作的輕巧自如可以媲美。 他一邊聽一邊想:「她很可愛,這個小姑娘;我看這是一個風流女人的坯料。 」 他問她說: 「您是巴黎姑娘?」 「是的,先生。 」 「您到這兒很久了?」 「十五天,先生。 」 「您喜歡這兒嗎?」 「現在還說不上,可是要說『不』字,時間還太早一點;而且巴黎的空氣使我勞累,而鄉下使我恢復健康;主要是這一點我才決定來的。 我給您去拿杯苦艾酒來好嗎,先生?」 第5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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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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