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阿萊先生差不多是架機器。 他走在植物園的小道上象一個灰色的影子:戴着軟綿綿的舊鴨舌帽,有氣無力的抓着一根手杖,象牙球柄已經發黃了;褪色的大褂遮不了空蕩蕩的紮腳褲,只見衣襬在那裡扯來扯去;套着藍襪子,兩條腿搖搖晃晃象賜醉了酒;上身露出腦膜的白背心,枯草似的粗紗頸圍,跟繞在火鷄式脖子上彆扭的領帶,亂糟糟的攪在一起。 看他那副模樣,大家都心裡思付,這個幽靈是否跟在意大利大街上溜躂的哥幾們同樣屬於潑辣放肆的自種民族?什麼工作使他這樣幹癟縮小的?什麼情慾把他生滿小球刺兒的臉變成了黑沉沉的豬肝色?這張臉畫成漫畫,簡直不象是真的。 他當過什麼差事呢?說不定做過司法部的職員,經手過劊子手們送來的賬單,——執行逆倫犯所用的蒙面黑紗,刑台下鋪的糠,①刑架上掛測刀的繩子等等的賬單。 也許他當過屠宰場收款員,或衛生處副稽查之類。 總之,這費伙好比社會大磨坊裡的一匹驢子,做了傀儡而始終不知道牽線的是誰,也彷彿多少公眾的災殃或醜事的軸心;總括一句,他是我們見了要說一聲究竟這等人也少不得的人。 這些被精神的或肉體的痛苦磨得色如死灰的臉相,巴黎的漂亮人物是不知道的。 巴黎真是一片海洋,丟下探海錘也沒法測量這海洋的深度。 不論花多少心血到裡面去搜尋去描寫,不管海洋的探險家如何眾多如何熱心,都會隨時找到一片處女地,一個新的洞穴,或是幾朵鮮花,幾顆明珠,一些妖魔鬼怪,一些聞所未聞,文學家想不到去探訪的事。 伏蓋公寓便是這些奇怪的魔窟之一。 其中有兩張臉跟多數房客和包飯的主頤成為顯著的對比。 維多莉·泰伊番小姐雖則皮色蒼白,帶點兒病態,象害干血癆的姑娘;雖則經常的憂鬱,侷促的態度,寒酸和嬌弱的外貌,使她脫不了這幅畫面的基本色調——痛苦;可是她的臉究竟不是老年人的臉,動作和聲音究竟是輕靈活潑的。 這個不幸的青年人彷彿一株新近移植的灌木,因為水土不宜而時子萎黃了。 黃裡帶紅的臉色,灰黃的頭髮,過分纖瘦的腰身,頗有近代詩人在中世紀小雕像上發見的那種撫媚。 灰中帶黑的眼睛表現她有基督徒式的溫柔與隱忍。 樸素而經濟的裝束勾勒出年輕人的身材。 她的好看是由於五宮四肢配播得巧。 只要心情快樂,她可能非常動人;女人要有幸福才有詩意,正如穿扮齊整才顯得漂亮。 要是舞會的歡情把這張蒼白的臉染上一些粉紅的色調,要是講究的生活使這對已經微微低陷的面頰重新豐滿而泛起紅暈,要是愛情使這雙憂鬱的眼睛恢復光彩,維多莉大可跟最美的姑娘們見· 個高低。 她只缺少教女人返老還童的東西:衣衫和情書。 她的故事足夠寫一本書。 她的父親自以為有不認親生女兒的理由,不讓她留在身邊,只給六百法郎一年,又改變他財產的性質,以便全部傳給兒子。 維多莉的母親在悲苦絶望之中死在遠親古的太太家裡;古的太太便把孤兒當做親女一樣撫養長大。 共和政府軍需官的寡婦不幸除了丈夫的預贈年金和公家的撫卹金以外一無所有,可能一朝丟下這個既無經驗又無資財的少女,任憑社會擺佈。 好心的太太每星期帶維多莉去望彌撒,每半個月去仟悔一次,讓她將來至少能做一個虞誠的姑娘。 這辦法的確不錯。 有了宗教的熱情,這個棄女將來也能有一條出路。 她愛她的父親,每年回家去轉達母親臨終時對父親的寬怨;每年父親總是閉門不納。 能居間斡旋的只有她的哥哥,而哥哥四年之中沒有來探望過她一次,也沒有幫助過她什麼。 她求上帝使父親開眼,使哥哥軟心,毫無怨恨的為他們祈福。 古的太太和伏蓋太太只恨字典上咒罵的字眼太少,不夠形容這種野蠻的行為。 她們咒罵棍賬的百萬富翁的時候,總所到維多莉說些柔和的話,好似受傷的野鴿,痛苦的叫喊仍然吐露着愛。 ① 法國刑法規定,凡逆倫犯押赴刑場時,面上須蒙以黑紗以為識別。 刑台下鋪糠乃預備吸收屍身之血。 歐也納·特·拉斯蒂涅純粹是南方型的臉:自皮膚,黑頭髮,藍眼睛。 風度,舉動,姿勢,都顯出他是大家子弟,幼年的教育只許他有高雅的習慣。 雖然衣著樸素,乎日盡穿隔年的舊衣服,有時也能裝扮得風度翩翩的上街。 平常他只穿一件舊大褂,粗背心;蹩腳的舊黑領帶相得馬馬虎虎,象一般大學生一樣;褲子也跟上裝差不多,靴子已經換過底皮。 第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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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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