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士敲門。 沒有任何回答,只聽到輕微的嘆息聲。 他用肩頭撞開門,也許是慈善心給了他這樣的力氣,如果不是他,那就只有常幹這種事的人才有這樣的勁頭。 他急忙走進第二個房間,看見可憐的艾絲苔雙手合十,跪在彩色石膏聖母像前,更確切地說,是自己跌倒在地上了。 這個輕佻的女子正在嚥氣。 一個已經燃盡的煤爐可以說明這個可怕的早晨所發生的事故。 她的風帽和長外衣的披肩扔在地上。 床鋪並不零亂。 這個可憐的姑娘心中受了致命的創傷,從歌劇院回來後可能已經作好了一切安排。 燭台的托盤裡盛着蠟油,一根燭芯凝固在蠟油裡,這說明艾絲苔是何等全神貫注地進行了她的最後思考。 一方手帕浸透了淚水,證明瑪德萊娜①的真誠的絶望,她倒在地上的古典式姿勢正是不信教的神女的姿勢。 這徹底的悔恨引起教士微微一笑。 艾絲苔不擅長尋死,她的房門還敞開着,她沒有考慮到,有了兩間房子的空氣,就要有更多的煤氣才能使人窒息。 屋內的氣體只能熏得她昏迷過去。 樓梯上進來的新鮮空氣使她漸漸感覺到自己的痛苦。 教士站在那裡,陷入了憂鬱的沉思,並沒有被姑娘天仙般的美貌所觸動。 他注意觀察她最初幾下動作,好像在凝視某個動物。 他的目光從倒在地上的軀體移向幾件無足輕重的物品,表面上顯得無動于衷。 他看了看這房間的傢具,一塊蹩腳的地毯破得露出了織紋,已經蓋不嚴被磨損的冰涼的紅磚地,一張老式油漆小木床,上麵舖着帶有紅色玫瑰花圖案的黃色平紋布床罩;一張孤零零的沙發,兩把椅子,也是木製油漆的,罩着同樣的平紋布,窗帘也用這種布製成。 灰底小花的壁紙因年代久遠而已經變黑,上面沾滿了油膩。 一張桃花心木縫紉桌。 壁爐上堆滿了劣質廚房用具。 兩相已經用過的粗柴。 石砌窗檯上零亂地放著幾粒玻璃珠子,與一些首飾和剪刀混在一起。 一個弄髒的綫團,幾隻灑過香水的白色手套,一頂扔在水罐上的漂亮帽子,一條泰爾諾披巾堵着窗子,一件艷麗的長裙掛在一個釘子上,一張小長沙發,光禿禿的,沒有坐墊,一些破舊而難看的木底鞋,小巧的皮鞋,能使王后都羡慕的高統靴,一些有缺口的普通瓷盤,盤裡還留有最後一餐飯的剩餘物品,還有一些白鋼製的餐具,也就是巴黎窮人的銀餐具;一個小筐裡裝滿了土豆和待洗的內衣,上面放著一頂鮮艷的薄紗便帽;一個質量很差的帶鏡子的衣櫃敞着門,裏邊空空蕩蕩,可以看到衣櫃擱板上有一些當票。 這就是悲哀和歡樂,貧窮和富裕的物件的總和,看後令人產生強烈的印象。 ①瑪德萊娜:《聖經》中被耶穌改宗的女罪人,此處喻悔罪的風塵女艾絲苔。 這破碎什物中殘留的豪華,這個如此適合于姑娘的放蕩生活的家,這個倒臥在零亂衣物中的姑娘,她好像死在斷裂的車轅下的一匹馬,而這匹馬還配着鞍轡,還綁着繮繩。 這奇特的景象是否引起教士深思?他心裡是否在想,這個迷途的女子能在這樣的困頓中接受一個富家子弟的愛情,至少她是沒有私心的。 他是否把房間物件的凌亂歸咎于生活的放蕩?他是否動了惻隱之心,是否感到了恐懼?他是否萌動了慈善之心?誰見了他這樣兩臂交叉,眉頭緊蹙,嘴唇顫動,目光尖刻,都會認為他懷着一腔淒楚怨恨的感情,內心充滿相互矛盾的思慮,醞釀著陰險可怖的計劃。 一個漂亮豐滿的乳房几乎壓在彎曲的上身下面;由於垂死者用力蜷縮,匍匐在地的美人的動人體形從黑色裙子下顯露出來。 當然,教士對這些都是無動于衷的。 姑娘的頭部已經下垂,從後面看去,呈現在眼前的是白皙、柔軟和富於彈性的頸背,充分發育的美麗赤裸的雙肩,這些也沒有使他動心。 他沒有把艾絲苔扶起來,他似乎也沒有聽見標誌人甦醒過來的那種令人心碎的呼吸聲。 直到姑娘發出一聲淒厲的嗚咽和向他射出一道駭人的目光,他才將她扶起來,並抱到床上去。 他抱起她輕而易舉,說明他臂力過人。 「呂西安!」她喃喃地說。 「愛情回來了,女人不遠了。 」教士痛苦地說。 這時,這個巴黎糜爛生活的受害者瞧見了她的解救者的道袍。 她帶著孩子抓住嚮往已久的東西時發出的笑容,說:「這麼說,如果不跟上帝重歸於好,我是不會死的了。 」 「你可以補贖你的罪過,」教士說,一邊在她前額上灑了一點兒水,並從一個角落找了一瓶醋讓她聞。 「我覺得生命不但沒有拋棄我,而且在向我迎面撲來。 」她接受了教士的照料,用十分自然的手勢向他表示感激,然後這樣說。 第1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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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際花盛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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