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邦斯作為藝術家而日益淪落,從常被邀請的座上賓落到專吃白食的地步時,他已經離不開那一席席盛筵,而到小餐廳去吃四十蘇一餐的斯巴達式的清羹了。 可憐啊!每當他想到自己為了獨立竟要作出這麼大的犧牲,不禁渾身直打寒顫,感到自己只要能夠繼續活個痛快,嘗到所有那些時鮮的果瓜蔬菜,敞開肚子大吃(話雖俗,但卻富有表現力)那些製作精細的美味佳餚,什麼下賤事都能做得出來。 %%%邦斯活像隻覓食的雀鷹,嘴巴填滿了便飛,啁啾幾聲就算是答謝,他覺得像這樣讓上流社會花費,自己痛痛快快地活着,還有那麼幾分滋味,至于上流社會,它也有求於他,求他什麼呢?無非是幾句感恩戴德的空話。 凡是單身漢,都恐懼獃在家中,常在別人府上廝混,邦斯也是這樣,對交際場上的那些客套,那些取代了真情的虛偽表演,全已習以為常,說起恭維話來,那簡直就像是花幾個小錢一樣方便;至于對那些人嘛,他只要對得上號就行,從不好奇地去摸人家的底細。 這個階段勉強還過得去,前後又拖了十年。 可那是什麼歲月!簡直是多雨之秋!在那些日子裡,邦斯到誰府上都變着法子賣力,好不花錢保住人家飯桌上的位置。 後來,他終於落到了替人跑腿當差的地步,經常頂替別人看門,做傭人。 由於常受人遣使跑買賣,他無意中成了東家派往西家的間諜,而且從不摻假。 可惜他跑了那麼多腿,當了那麼多下賤的差,人家絲毫也不感激他。 「邦斯是個單身漢,」人家總這麼說,「他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為我們跑腿,他才樂意呢……要不他怎麼辦呢?」 不久後,便出現了老人渾身釋放的那股寒氣。 這股寒氣四處擴散,自然影響了人的感情熱度,尤其他是個又醜又窮的老頭。 這豈不是老上加老?這是人生的冬季,鼻子通紅,腮幫煞白,凍瘡四起的嚴冬。 從一八三六年至一八四三年間,難得有人請邦斯一回。 哪家都已不像過去那樣主動求他,而是像忍受苛捐雜稅那樣,勉強接待這個食客;誰也不記他一分情,就是他真的效過力,也絶不放在心上。 在這些人府上,老人經歷了人生的滄桑;這些家庭沒有一家對藝術表示多少敬意,它們崇拜的是成功,看重的只是一八三○年以來獵取的一切:巨大的財富或顯赫的社會地位。 而邦斯既無非凡的才氣,又無不俗的舉止,缺乏令俗人敬畏的才情或天賦,最後的結局自然是變得一錢不值,不過還沒有落到被人一點兒瞧不起的地步。 儘管他在這個社會中感到十分痛苦,但像所有膽小怕事的人一樣,他把痛楚悶在心裡。 後來,他漸漸地又習慣了抑制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的心當作一個避難所。 對這種現象,許多淺薄之人都叫作自私自利。 孤獨的人和自私的人確實很相似,以致那些對性格內向的人說三道四的傢伙顯得很在理似的,尤其在巴黎,社交場上根本無人去細加觀察,那兒的一切如潮水,就像倒台的內閣! 就這樣,邦斯舅舅背後遭人譴責,擔著自私的罪名抬不起頭來,人家如要非難什麼人,終歸有辦法定罪的。 可是,人們是否知道,不明不白地被人冷落,這對怯懦之人是何等的打擊?對怯懦造成的痛苦,有誰描寫過? 這日益惡化的局面說明了可憐的音樂家何以會一臉苦相;他如今是仰人鼻息,活得很不光彩。 不過,人一有了嗜好,丟人在所難免,這就像是一個個繩索,嗜好越強烈,繩索套得就越緊;它把所作的犧牲變成了一座消極但理想的寶藏,其中可探到巨大的財富。 每當邦斯遭人白眼,看到哪位獃頭獃腦的有錢人投來不可一世的恩主目光時,他便會津津有味地品呷着波爾多葡萄酒,嚼着剛品出味來的脆皮鵪鶉,像是在解恨似的,在心底自言自語道: 「這不算太虧!」 在道德家的眼裡,他的這種生活中有不少值得原諒的地方。 確實,人活着,總得有所滿足。 一個毫無嗜好的人,一個完美無缺的正人君子,那是個魔鬼,是個還沒有長翅膀的半拉子天使。 在天主教神話中,天使只長着腦袋。 在人世間,所謂正人君子,就是那個令人討厭的格蘭迪遜,對他來說,恐怕連十字街頭的大美人也沒有性器官。 然而,除了在意大利遊歷期間,也許是氣候起的作用,邦斯有過稀罕的幾次庸俗不堪的艷遇之外,從來就沒有看見哪個女人朝他笑過。 許多男人都遭受過這種不幸的命運。 邦斯生來就是個醜八怪。 他父母到了晚年才得了這個兒子,他身上於是刻下了這一不合時令的印記,那膚色像屍首一般,彷彿是在科學家用以保存怪胎的酒精瓶裡培育出來的。 第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邦斯舅舅》
第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