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荊公出堂。 守門官吏雖蒙蘇爺矚付,沒有紙包相送,那個與他稟話,只將腳色手本和門簿繳納。 荊公也只當常規,未及觀看,心下記着菊花詩二句未完韻。 恰好徐倫從太醫院取藥回來,荊公喚徐倫送置東書房,荊公也隨後入來。 坐定,揭起硯匣,取出詩稿一看,問徐倫道:「適纔何人到此?」徐倫跪下,稟道:”湖州府蘇爺伺候老爺,曾到。 ”荊公看其字跡,也認得是蘇學士之筆。 口中不語,心下躊躇:「蘇軾這個小畜生,雖遭挫折,輕薄之性不改!不道自己學疏才淺,敢來譏訕老夫!明日早朝,奏過官裡,將他削職為民。 」又想道:「且住,他也不曉得黃州菊花落瓣,也怪他不得!」叫徐倫取湖廣缺官冊籍來看。 單看黃州府,余官俱在,只缺少個團練副使,荊公暗記在心。 命徐倫將詩稿貼于書房柱上。 明日早朝,密奏天子,言蘇拭才力不及,左遷黃州團練副使。 天下官員到京上表章,升降勾除,各自安命。 惟有東坡心中不服,心下明知荊公為改詩觸犯,公報私仇。 沒奈何,也只得謝恩。 朝房中才卸朝服,長班稟道:「丞相爺出朝。 」東坡露堂一恭。 荊公肩輿中舉手道:「午後老夫有一飯。 」東坡領命。 回下處修書,打發湖州跟官人役,兼本衙管家,往舊任接取家眷黃州相會。 午牌過後,東坡素服角帶,寫下新任黃州團練副使腳色手本,乘馬來見丞相領飯。 門吏通報,荊公分付請進到大堂拜見。 荊公侍以師生之禮,手下點茶,荊公開言道:「子瞻左遷黃州,乃聖上主意,老人愛莫能助。 予瞻莫錯怪老夫否?」東坡道:「晚學生自知才力不及,豈敢怨老太師!」荊公笑道:「子瞻大才,豈有不及!只是到黃州為官,閒暇無事,還要讀書博學。 」東坡目窮萬卷,才壓千人。 今日勸他讀書博學,還讀什麼樣書!口中稱謝道:「承老太師指教。 」心下愈加不服。 荊公為人至儉,餚不過四器,酒不過三杯,飯不過一箸。 東坡告辭,荊公送下滴水榜前,攜東坡手道:「老夫幼年燈窗十載,染成一症,老年舉發,太醫院看是痰火之症。 雖然服藥,難以除根。 必得陽羡茶,方可治。 有荊溪進貢陽羡茶,聖上就賜與老夫。 老夫問太醫院官如何烹服,太醫院官說須用瞿塘中峽水。 瞿塘在蜀,老夫幾欲差人往取,未得其便,兼恐所差之人未必用心。 子瞻桑梓之邦,倘尊眷往來之便,將瞿塘中峽水,攜一瓮寄與老夫,則老夫衰老之年,皆子瞻所延也。 」東坡領命,回相國寺。 次日辭朝出京,星夜奔黃州道上。 黃州闔府官員知東坡天下有名才子,又是翰林謫官,出郭遠迎。 選良時吉日公堂上任。 過月之後,家眷方到。 東坡在黃州與蜀客陳季常為友。 不過登山玩水,飲酒賦詩,軍務民情,秋毫無涉。 光陰迅速,將及一載。 時當重九之後,連日大風。 一日風息,東坡兀坐書齋,忽想:「定惠院長老曾送我黃菊數種,栽于後園,今日何不去賞玩一番?」足猶未動,恰好陳季常相訪。 東坡大喜,便拉陳糙同往後園看菊。 到得菊花棚下,只見滿地鋪金,枝上全無一朵。 唬得東坡目瞪口獃,半晌無語。 陳糙問道,「子瞻見菊花落瓣,緣何如此驚詫?」東坡道:「季常有所不知。 平常見此花只是焦乾枯爛,並不落瓣,去歲在王荊公府中,見他《詠菊》詩二句道:『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 』小弟只道此老錯誤了,續詩二句道:『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卻不知黃州菊花果然落瓣!此老左遷小弟到黃州,原來使我看菊花也:」陳糙笑道:“古人說得好: 廣知世事休開口,縱會人前只點頭。 假若連頭俱不點,一生無惱亦無愁。 ” 東坡道:「小弟初然被謫,只道荊公恨我摘其短處,公報私仇。 誰知他到不錯,我到錯了。 真知灼見者,尚且有誤,何況其他!吾輩切記,不可輕易說人笑人,正所謂經一失長一智耳。 」東坡命家人取酒,與陳季常就落花之下,席地而坐。 正飲酒間,門上報道:「本府馬太爺拜訪,將到。 」東坡分付:「辭了他罷。 」是日,兩人對酌閒談,至晚而散。 第1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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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示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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