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站長不聽她,一直朝前走。 頭兩間房裡很暗,第三間房裡有燈。 他走到開着的門邊,停住腳。 房間陳設華麗,明斯基坐著在出神。 冬尼婭周身珠光寶氣,穿著時髦,側身坐在明斯基靠椅的扶手上,模樣活象個英國馬鞍上的女騎士。 她情意纏綿,注視着明斯基,撚一綹他那烏黑的鬈髮纏繞在自己指環閃爍的纖指上。 可憐的老站長啊!他從來沒有見過女兒竟有這般美艷。 他情不自禁從一旁欣賞着她。 「誰呀?」她問,沒抬頭。 他還是不吭聲。 冬尼婭沒聽到回答便抬起頭……她大叫一聲,跌倒在地毯上。 明斯基吃了一驚,彎下身去把她抱起,突然,見到老站長站在門口,他便放下冬尼婭,向老人走過來,氣勢洶洶,渾身打戰。 「你要幹嗎?」他對站長說,咬牙切齒,「你幹嗎老纏着我?你這土匪!或許,你要殺我嗎?出去!滾!」一只有勁的手一把揪住老頭的衣領,只一推,他便到了樓梯上。 老頭回到自己的住處。 他的那位朋友要他去告狀。 但是,老頭想了想,擺擺手,決心忍氣吞聲算了。 兩天以後他從彼得堡回到自己的小站,重操舊業。 「眼看三年了,」最後他說,「我失去了冬尼婭,一個人過活,得不到她的一絲風聲、半點消息。 她活着,還是死了,天曉得!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這種姑娘,她不是頭一個,也不是末一個,過路浪子拐了去,養一陣子然後扔掉了事。 這種傻丫頭彼得堡多的是,今日遍身羅綺,一眨眼,明日就跟窮光蛋一道去掃街了。 我有時想,我的冬尼婭或許已經淪落了,想到這點,不由得把心一橫,但願她快點死掉……」 以上便是我的朋友老站長所說的故事。 說這故事的時候,他幾次喉口作梗,泣不成聲。 他操起上衣的下襬愴然擦掉淚水,就象是季米特裡耶夫①的敘事詩中的那個熱心腸的傑連季奇一樣。 他掉淚,部分原因倒要怪果露酒,他灌下去足有五杯。 不過,無論如何,這一滴滴淚珠兒強烈地感動了我,使我久久不能忘懷老站長,使我久久惦記着可憐的冬尼婭……前不久我又路過××小地方。 我記起了我的朋友。 我打聽到他管理的那個驛站已經撤銷了。 我問:「老站長還在世嗎?」沒有誰能夠肯定回答。 我決定去尋訪我那熟悉的老地方, 便租了幾匹馬到了H村。 ①季米特裡耶夫(1780—1837),俄國詩人。 這裡提到的敘事詩是他的《退伍騎兵司務長》。 那是深秋時節。 灰濛蒙的雲層佈滿天空。 冷風從收割了的田野上撲面吹來,刮落枝頭的黃葉和紅葉飄飄亂舞。 進村時太陽快落山了,我在驛站小屋旁邊停車。 門廳裡(可憐的冬尼婭曾經在這兒吻過我)走出來一個胖婆娘,她對我的問題回答說:老站長過世快一年了,他原先的房子裡住下了一個釀酒師傅,她便是那人的老婆。 我感到白跑了一趟,並且惋惜白花掉的七個盧布。 「他怎麼死的?」我問釀酒師傅娘子。 「喝酒醉死的,老爺!」 「他埋在哪裡?」 「就在村子邊上,挨着他老伴的墳。 」 「帶我到他墳上去看看行嗎?」 「幹嗎不行?喂!萬卡!你跟貓崽玩得也夠了,來!領這位老爺上墳地去,把站長的墳指給他看。 」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個遍身襤褸的紅頭髮獨眼龍小孩跑到我面前,他馬上帶我去墳地。 「你認得過世的老站長嗎?」路上我問他。 「怎麼不認得?他教我削哨子。 有的時候他從酒店走出來(祝他早進天國!)我們跟在他背後,口裡叫:『老爺爺!老爺爺!給幾個核桃吧!』他就把核桃分給我們吃。 他老是跟我們玩。 」 「過路的旅客記得他嗎?」 「如今旅客少了。 陪審官有時也拐彎到這兒來,可他從不問死人。 夏天裡有個太太來過,她問起老站長,也上墳地來看過。 」 「怎麼樣的太太呢?」我好奇地問。 「挺好看的一位太太,」小孩回答,「她坐六匹馬拉的車來的,帶了三個小少爺、一個奶媽、一隻哈巴狗。 人家告訴她,老站長死了,她就哭起來,對她的小崽子說:『你們好生坐著,我到墳上去一下就來。 』我走上前去願意給她領路,可太太說:『我自己認得路。 』她還給了我一個五戈比的銀幣哩!——多好的一位太太呀!……」 我們到了墳地,那是一塊光禿禿的地方,沒有圍柵,立了許多十字架,沒有一棵樹。 我平生從沒見過如此淒涼的墓地。 ” 「這就是老站長的墳。 」小孩對我說,他跳上一個砂堆,砂堆上埋了個黑黑的十字架,上頭釘了個銅聖像。 「那位太太也來過這兒嗎?」我問。 第2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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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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